「大人饒命!小的不知是哪里觸怒了大人,但求大人看在小人初犯,饒過小的!」
被兩個並不如何強壯的漢子輕易提到楓林,秦澤一感到讓自己全身無力的那股勁松開後,便毫不猶豫地向那背對自己的華服男子跪下,連連磕頭求饒起來。楓林壤軟,又有松潤的落葉鋪地,居然被他硬是磕出了咚咚響聲,可見其用力之巨。語調惶恐不安,又極顯誠摯。
夏東背對著跪下的青年,看不出喜怒,語調亦平靜不起波瀾︰「哦?你真不知道嗎?」
秦澤聞言一驚,知道踫上了喜怒無常不好糊弄的主兒,暗自咬了咬牙,下了決心︰「小人罪當誅心!實是不知那女子是大人派來。小的雖然不知大人派人是何意,但想來必有小人不能理解之深意!壞了大人之事,小的實在是罪該萬死,但求大人留小的一條狗命,以後任大人策命,為大人窮效此生!」
「身處下境而不因此亂了判斷,美色當前而不被惑了眼,一番嚴斥盡了能事,語末卻皆為人家家財著想,賺盡了人心。識時務而果斷屈膝叩首,語摯態誠而盡掩心思,我語風一變卻又因之獲取了諸多信息,拋卻蒙混念頭坦言求諒,改變言辭而要效命于我,語中不乏圓滑拍馬之語。」
夏東愈言秦澤愈是心驚,面色極白不停滴出虛汗,深深埋著的頭不敢有絲毫抬起。
「不過,我最欣賞的還是你不與我辯不知者不罪之理,看來你很明白,這個世界,力量,才是道理。」
夏東終于轉過頭來,臉上竟是帶著一絲微笑!
「以後跟著我,饒你壞我事之罪。這本是你的劫數,卻變成了機遇,你是聰明人,以後如何,自不必我多說。」夏東隨意揮揮手,那兩個帶來秦澤後便站在一邊候命的人將不停磕頭感恩的他帶走。
秦澤被帶下後,夏東再次轉過身去,面無表情,目光閃爍看著滿天紅楓。
「公子,這人心思敏慧,不再加一點束縛,以後恐怕難保其心。」被喚作月生的那個似是地位很高的小廝一直拱手躬身在他身後,仿佛站在那里就讓人察覺不到似的,這時才立身出現向夏東進言。
「如何束縛?凝心丹?還是囚魂咒?不會那麼容易的,那巫女說得對,此人心隱大志,這些束縛的手段不過一時,以他的潛力和心思,以後總會有解開的時候,與其招其惡感,不如就給他一個崛起的機會,能爬多高,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其過程于我助力頗大。今日雖放過去了那巫女,卻得到了這樣一個良才,不知對計劃會有什麼影響……因果得失,孰能說清?」
夏東的眼神,終于從天上,轉移到了腳下,輕嘆了口氣,轉而又掛上了熟悉慣性溫暖的笑容。
而在山下,跟隨著二人前行的秦澤,那低垂著的頭從下跪以來一直未抬起過,此時終于抬起了頭,若有所思地回望了望丘頂,模了模額頭磕出來的血跡,嘴角勾起一抹邪異的笑容,轉而又換上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與二人告諾後向劉叔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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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些不想麻煩你,不過我確實不知道你們那勞什子城主在哪里啊……」張徹無奈地擺擺手,一腳將地上那人要拿出什麼東西的手踢得無力。
這幕暴行不是在什麼角落陰影處,畢竟在全城燈火人流下已經很難找到什麼陰影處,而是在樓閣之頂,琉璃瓦上。
「你,你……」被抓上來的小廝驚恐唯諾地指著他,顫抖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嘿嘿……很害怕?我有那麼可怕?」看著他驚恐的面容,張徹慢慢靠近他的臉,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直逼著問道。
「啊……啊……不……不是……」那小廝也不知平日在府中到底是扮演了何等低下的角色,膽子竟似真如此之小,哆嗦著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嗚哇!……」張徹的臉已經靠到他的臉前,突然一聲大叫,聲音中帶起一絲真元擬妖之力。
「呃……」那面色微黑的小廝眼白翻起,愕然一聲竟被嚇暈了過去。
「嘁,真是無趣。」張徹索然地聳聳肩,「喂雲凌,該你了。」
張徹的右手驟然閃過一縷清光,化入那小廝體內,同時也響起了雲凌的聲音︰「你倒是越來越惡趣味了,雖然這人如此膽怯哆嗦,用正常方法確實不便套出話來,也不必如此嚇暈。」
張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眯起眼楮毫不在意︰「沒什麼所謂,話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管閑事了,趕快搜索出信息利索走了,這點破事還非要我待在這島上滯留,麻煩死了麻煩死了。」
「這怠懶樣子,如何元嬰?世人多毀于懶傲,你資質非凡,莫要也……不,原來如此,你‘心動’了麼……」雲凌的聲音驀然停止,繼而帶著些釋然和驚訝,緩道。
心動,靈寂。
元嬰之前,兩大心境,過則成嬰。
「‘心動’期間,你的性子會隨心所欲起來,本性將最小限度地受到其余道德之類規則的束縛,情感也將豐富許多,克制住堅守自己心念,方可過之。我當初停留在此境一月而過,不知你能如何。」雲凌淡淡道,在那小廝腦中的清光漸盛。
「嗦嗦麻煩死了,快點完事。」張徹不耐道,揮揮手獨身立欄。
月上中天。
本性解放,張徹的本性是如何?
…………
「我本一俗人,自謂閑逸。有小聰明,亦懂大智慧,只是小聰明全用于懶上,大智慧皆廢于懶上……」
…………
星垂幕起。…………所謂心動,必先動心,若無動心之物,即使張徹已入金丹半旬,也絕不可能如此快便模到此境門檻。
搜索到那小廝腦中對城主不多的信息,然後告知張徹後,雲凌再次沉寂下來,任他向那處去了。
這時的城主所在府處,卻沉寂得壓抑,與外界的喧嚷形成鮮明對比。
不同于後院的雅致清靜,正堂之上壓抑濃重,四柱聳然,非金非銅,只是紅漆度木,卻自成氣象,大氣而不浮奢,簡約不失精致,正上一座,同是紫木雕鏤而成,下自兩排桌椅,檀香輕盈,古色古香,下自紅毯,毯下墨乳玉石磚,墨色縷縷裊然乳白底色之上,如雲霧般升騰,卻因其暗色之系添上一股沉重。中座後一大副銀線雕飾墨玉屏風,上繪海上礁明月圖案,頂上綴金瓖木嵌紫匾額大書「靜事堂」三字。
而此時的上座之上,正坐著一位銀須灰鬢的老人,若是沒有印堂上微微鼓起顯出的那絲隱隱的桀梟,倒是和那顧清仕的老父一樣,都是滿臉的嚴謹清傲和威嚴。現在的他閉著目,手扶額按摩那有些凸起的太陽穴,蒼老的手上隱現青筋,一身暗金色的袍子雕飾著猶若貔貅卻又有些不似的圖案,富貴而又威嚴。
其後婢女躬身執禮歉立等咐,座下兩排空座無人,只有一清瘦老者身著玄黑色的袍子,沒有那麼華麗,卻能在質地和細處針線看出也非布衣,深色帶來的沉重與大堂相合,同樣躬身讓人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外面如何了。」座上老人沉聲淡氣。
「還未有消息。」座下老者躬身恭答。
「我傾城一系,立玉城百年之久,睦鄰安商,從未與本地勢力有過爭斗之史,奈何近來各事不斷,那朝炎的國主尚且不談,紛亂諸國之爭,擾得周遭百姓怨聲載道,甚至本城之民都頗有微詞人心惶惶,今日又有賊子闖我家府,半年之勢,何至于今……」老者微微嘆了口氣,似在自語又似在問那老者。
婢女靜靜。
老者不言。
「來客而已,何以誣之賊子?攜家主長子所贈黑蠶袍作信物而來,以之援手,承蒙不棄,速解危機,以償我諾,兩相干淨。」
聲朗回響于堂上。
黑袍白衫的青年已立于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