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仕惶惶了一晚,連細軟都收拾了,到頭來發現沒什麼事兒,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晨時曦落,還是要去做自己的事。
究竟是否那個少年呢,是沒有抓住他,還是他沒有說起自己呢?反正,動亂已息,而自己確甚是無事的,那便可以安心了。
無利不起早,這話叼準了商人,顧清仕現在雖然沒做那甚買賣行當,卻也可堪視作一個商人,只是他卻避開了這話頭,昨日那場收獲,昨夜那場亂,著實是讓他有些驚乍之下心神倦怠,加之昨日小華的表現確實非常不錯,難得三個月忙碌無獲,也沒和兒子怎麼親近,今日趁好可以帶他出去采采風,畢竟金秋,再過不久,嚴冬可是難得出門了,這玉城的局勢,再過不久,也是難得讓自己有這份興致了。
所以小華娘才會面含微笑地一邊應付著孩子的玩鬧,一邊給他裝好吃食。
「嗯……咳咳。」銀發矍鑠的老人進屋,看到這幅景象,那總是板著的臉也不由稍稍柔和了些,微咳一聲,示意自己進來了。
「父親,您今日也伴我們一同前去罷。」顧清仕心頭一跳,都幾十年了,老父仍積威甚深,昨日才僥幸被小華幫助蒙混過關,這時突然一個咳嗽,直接讓他從春風中掉到冬水里,謹慎恭微,禮數至盡,請道。
「那便罷了,我這幾月,不似你與小華稍疏,可是時常指導于他,苛于精習,只怕這孩子早就視我如虎,今日出行既是散心采風,我隨之又如何能讓他散下心來。再者,吾日漸上年,身子也比不得昔,那秋風于你們是爽人,我可受不得太多,便罷了吧。」顧父應是昨夜對朝華罰抄情況比較滿意,並無積緒,語風見松。
「哪有啊爺爺,我哪次見你不是蹦到你面前問好來著?」朝華一下跳到他面前,彎頭不滿道。
「可是你每次見到你父親,可是直接蹦到他身上去的啊。」顧父難得地與小華開起了玩笑,倒是反讓小華有些害羞起來,雙手都負到背後了。
「哈哈……罷了,我都說不必顧慮我了,你們去罷。」顧父見一向機靈大方的孫子羞怯的樣子,不由老顏大悅,哈哈笑道,揮手出去了。
小華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把裝著吃食的包裹交給他,又為他整理好衣裝,顧清仕看著這一幕,不由有些潤目,只覺得自己至今的堅持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推開了門,外面天光正好,秋意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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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寒坡。
望寒坡此名由來,自是因其坡口朝北,常因北風通貫,草微而褐,雖因坡非平而有些崎嶇,卻只能小陷鞋底,風常襲而北近海,所以雖然干爽也並不失水。之所以為景點,乃是一位古人在此築亭賦詞,據老父所說,這位姓顧的古人,好像還是自己嫡系祖先的一個偏系旁親,具體如何卻已不可考。若只是荒野之上余亭,自然也不足以稱為景點,只因除去這里潦野之草外,還有一種著名的蒿花,因需要氣候特別,而只在此地生長。這里受寒風而不失水,實在是這種飄絮漫野,長過膝而又不及腰的灰白絮花的良好環境。此花春而睫上始女敕,夏而微苞隨搖,秋而扯絮趁風,冬而及雪漫天,著實四季都有可看處。那首玉城知名的望寒亭詞,也正是贊此景所賦。
這是玉城四周,不多的景點之一,幾個月沒攬到活兒,顧清仕也很久未來過了,不過畢竟已在玉城生活了三十余個年頭,夏暑冬寒,春秋早晚,這周圍的風光自然也是看慣了的。說起來,那時的自己,也正如小華這樣,被父親攜手帶著到處亂爬亂跑,帶著泥痕被母親訓斥,那時的父親,好像遠沒有現在這樣苛嚴,而那早就漸漸淡去輪廓磨滅印象的母親,更是……
或是因這難得的大亂,顧清仕竟也難得起了些感慨,回憶了些早湮滅了的回憶,回過神來,小華早已掙開了他的大手,鑽入蒿叢中尋蟲去了。
眼前褐睫雪絮的一片,愛子撅起**朝天,專注于自己的趣味兒,而那天,在這只一片坡地,更顯莽蒼,風卷雲蛇,浩而瀚廣,天下大勢,也正如這天況,自己這份子人,只有觀望著考慮避雨的份兒,哪又能在意其他,遑論改變?也許只需要更加費心的,是如何蔭庇那個還只會用**看天的孩子,和與自己一起蔭庇的親摯。
北風依寒,手心卻一陣溫暖,轉過頭去,仿若心有靈犀的糟糠握住了他的手,那只已不再如當年縴縴擢素,小巧生秀,而倍加溫暖的手,那只已不再如當年品紅摘翠,抹妝點水的手,那個身居高位卻義無反顧跟著他直到此刻甚至不知道直到什麼時候的大小姐啊,已經變成了一個面帶黝黃,眼紋微起的窮婦。顧清仕有些囁嚅,有些踟躕,但手心被握緊了緊,所以他只能微笑,有些熱流涌眼的微笑,于是仿若幻覺般,那模糊的視線中,漫地的雪色中,一抹鮮紅掠過。
如杜鵑花一樣淒艷的紅。
這是顧清仕對桔梗巫女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