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巫女小姐,請問你也認識他嗎?」傾城昔見阻攔自己的巫女遲遲不語,無奈只好先拋出一句廢話。
巫女回了神,聞此思慮片刻,應該怎麼說自己與他的關系?想了想還是道︰「我曾施救于他,也被他救過。對他,還是有幾分了解,因故失落,來此便是為了找他。你可有他消息?」
豈止消息,他可就住在自己府上。傾城昔暗道,開始思考要不要道出真相,讓他們會和,但看方才她阻止自己的樣子,好像亦有心事,恐非易與之輩,所以她決定先探探口風再說。
「不急,我帶走這些書字,再與小姐詳談。」傾城昔微笑禮道。
「恐怕你如此討好他的行為,並不會得到什麼贊許之類,他既決定了送給這家主人,便不會反悔收回,若你做了多余之事,他不會高興。除非,你並非是要作禮回饋于他,而是,有什麼其他用途。」巫女神色平靜,語氣淡淡漸冷,似對他極為了解,說至最後,一雙明眸凝視傾城昔,直讓傾城昔心驚,仿佛被看穿了心底所有。
于是她強笑道︰「巫女小姐過慮了,幾幅書法,能有何用途?最多不過自己收藏,難道我與他相熟,不會再要一幅?」
顧父此時卻開口了︰「姑娘此言差矣,我觀那張小友,今日寫來,一氣呵成,仿佛把很久的怨氣和心事托出,這樣的作品,乃灌注了其人心血的作品,而這也是這三幅書字很有價值的原因。正因真心所出,所以可貴。若姑娘再去要他寫一幅出來,恐怕就遠沒有這個味道了。不過姑娘既是那張小友故人,我自不會多說什麼,盡管拿去便罷了。」
巫女冷眼旁觀,不過既然主人都同意了,她也不便再阻攔。但力所能及的一些話,她還是能做到的︰「取水不斷源,他既然送了這位老人書字,絕不會喜愛你這背後取之的行徑。雖然老人家同意,但心之所愛,畢竟有些不舍。無論你何用途,一幅便足矣,不須斷人之樂。」
被巫女的眼神直逼,傾城昔也沒有辦法,況且她說得有理,主人家如此給面子,她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絕。雖然與初衷有所違,但最終能拿到一幅,仍是好事,所以她微笑點頭應道︰「確是如此,倒是小女想著自己的事太多,失禮屈節了,那便只取一幅吧,麻煩老人家將那第三幅予我,今日之事,實在多謝了。」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巫女見她徑自拿走了那明顯最為超凡和體現其心境的一幅,有些忍不住想開口,傾城昔急忙截斷︰「我已允諾,只取一幅,莫非巫女小姐還有什麼要求不成?」
于是她也便再無話可說。
待到顧父將那副書字予她,卷好置安後,傾城昔放下金條,鄭重道︰「今日叨擾,不僅打擾了貴府迎客,還取走了老人家心愛之物,小女實在難敢心安,且留此物,聊表歉意,望勿推辭。如此,小女先行告退了。巫女小姐,你要找他,可去望海台看看,他常問我如何去東荒,似是對那海外極有興趣,以此下手,想必不會錯。」
巫女沉默著看了看她片刻,道︰「如此,那便多謝了。」
不等顧憂國推辭,傾城昔已急急出門遠去了。
「唉,這真是……」顧憂國看著那金條,似有些懊惱,轉而對巫女道,「打擾巫女小姐了,實在歉疚。不過看巫女小姐的樣子,似乎對她很是有些……意見?」
桔梗收回看向傾城昔遠去的目光,眼神略有閃爍,沉吟道︰「實不相瞞,這女子行為鬼祟,于夜對別人白日所為作文章,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她的身份……實在可疑。而且不知為何,我面對她,總有心中隱隱的不舒服……甚至有些厭惡。」
看這樣子,傾城昔的那張人皮面具,已經完全被巫女看穿了。
「姐姐們都為了那個叫張徹的公子爭個不休,巫女姐姐感到不舒服,難道是……吃醋了?」頑皮拿起那金條把玩擺弄的顧朝華,看了看巫女姐姐的臉色,嘻嘻笑道。
「胡鬧!豈可對巫女小姐說出如此褻瀆……」
「不必動怒,童言無忌。」
顧憂國正待大發雷霆,被巫女輕輕伸手阻攔,她看著這已然跟自己混熟有些肆無忌憚開玩笑的小鬼,溫柔笑道︰「人小鬼大。不過……也許就是那樣,也說不定哦~」
不同于顧朝華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的歡呼雀躍,顧家年長的兩父子只覺得冷汗直冒,這年頭,巫女思慕凡情,雖然並非沒有見過,但都以丟臉火焚而終……眼前的這位,竟如此不拘小節,若然無事說出了這些叛經離道……的話,只盼她不要遷怒自己家里就好。
「對了,顧老爺子,那兩幅書字,可否再贈我一幅?我可沒什麼金銀,不過會為你們好好祈福的。」巫女嫣然輕笑,對還有些懵的顧憂國道。
對傾城昔尚無法拒絕,更勿談巫女了,顧父大方一笑︰「那不知巫女小姐看中了哪一幅?」
桔梗笑了笑,道︰「那第二幅,可是對貴公子,也有很大教育意義的。我很喜歡他,也期望他以後能有更大作為,便留予他吧。」
顧父將第一幅予她。
展開了來。
「枝頭落葉,將落猶然戀樹;檐前野鳥,除死方得離籠。人之處世,可憐如此。」
巫女看著它,用手摩挲過那些筆墨行走的方向,感受著他白日留下的氣息,有些安心。
隨即,便是對內容的感慨。
天下蒼生,莫不如是。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顧家父子看著那位面帶悲憫而溫柔的巫女,想想盡管這位巫女雖然好像有些不拘小節,但對天下的大愛,絕不輸于之前見過的任何巫女。
至此,他們也終于對桔梗有了一些除開身份之外的,對她本身品質和人格的尊敬。
………………
城中,不知何處。
傾城昔遙遙回望著那處灰宅,尚有余悸。
然後,便是不舒服,隱隱,可看出些厭惡。
「我說的可是實話,雖然時機並不怎麼對罷了。你便去那望海潮等著吧,運氣好他興致來了,或許會去看一看。若你們真有緣,想必此些阻礙,並不算得了什麼才對。」
傾城昔是大小姐,無論是否久處深閨,淡然處世,親善待人,但她並沒有剝除身為人基本的喜厭愛憎,巫女處處緊逼,著實讓她也有些憤怒。
所以她當然不會說出張徹此時正居于她府上。
雖然張徹此時也並未在她府上。
她慶幸于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先探了口風。這樣才保留了自己小小報復的權力。
大小姐也會耍小女人性子,她們不輕易怨恨別人,但如果有怨,想必報復得也更深一些。
有一個詞,叫做,相看兩厭。
說的便是此時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