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徹在顧家平靜地生活了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不,應該說是自生下來以來過的最為恬靜安寧的日子,沒有以前那樣碌碌度日不知為何的焦躁于網上街上,也沒有看似渺然如仙實則暗流洶涌的月村躺息,他的心很平和,盡管塵事不斷,而縴塵不染。
閑情逸致,他會跟顧朝華一起玩兒,教他做一些更新奇的玩意兒,偶爾調笑一下蘿莉樂。
相濡以沫,他會無言地陪傾城昔看雲展雲舒,星垂月起,然後輕輕貼近她給她溫暖,他沒有辦法擁抱人,但他用僅能活動的身體努力做到的事往往更讓她感到安心和感動。
雞毛蒜皮,他會饒有趣味地看顧嫂洗菜家務,提出一些新奇而先進的工具制作辦法,大大地減輕了顧嫂的勞動負擔,也會叫嚷著讓傾城昔幫忙拿出懷里的調料罐子,指導著做一些後世的菜法,水煮魚等川味美食讓顧家人一邊辣得面紅耳赤一邊使勁往嘴里塞,連一向嚴謹的顧老爺子也會開懷。
他的心寧靜而舒適,安詳而平和。
然而她和他們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愈發平凡,也愈發出塵。
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未知生,焉知死?
無死,何以生?
他坐在庭前,看見了花開,這個季節本非花季,他說不出來那含苞幾日的玉潔女敕白花骨朵是什麼名字,他也不知為何獨獨它在寒風中凌立,但他看見了它開放。
輕輕地,隨著一陣風來,慢慢舒展開了來。
于是他知道起風了。
……
……
起風了,風勢不急,但後勁十足,玉城人知道這是一陣大風。
風吹來了五國聯盟碎滅的消息,也吹開了玉城緊閉一個半月的城門。
玉城人歡呼著,涌動著,出城去,去享受那已好久不見的自由和風光。
顧家人自然也很開懷,除了淡淡笑了笑要收拾一些東西的傾城昔,其余人都簇擁著張徹慫恿他出城看看風光,他自然不會拒絕,只是平和地笑笑。
他坐在自己憑著記憶吩咐木匠做出來的輪椅上,被喜笑顏開的顧清仕推著,一雙動不了的臂膀垂放在膝上,十指上都還系著木條,他帶著平和的微笑,那陣原來的風吹拂著他的頭發。
吹著他出了城。
吹曳起了視線中,城門外那一襲白衣紅裙,和那身邊的櫻瞳烏發的衣角。
他依舊平和地笑著。
……
……
……
風很大,吹得祭台四周的旗桿都獵獵作響。
吹得離胤身上的紫霧都好似遮不住她的窈窕。
「好大的風。」夏東眯起眼楮,笑贊一聲。
離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與我等何干?廢話少說,一切都已就緒了,還不快開始喚起炎玉的儀式?!」
「小姐性子何必這麼急?我只是感慨一句而已,再說,還有一件小禮物快送到了,不免心中有些揣度和欣喜。」
夏東輕輕閉目搖頭,似乎對這久久期待的儀式沒有多麼在意。
「你又想搞什麼花樣?」離胤的聲音已經微微含著些怒意。
二人所處方位,是一座巨大的祭壇,祭壇由普通的石塊兒壘成,卻並不簡陋,反而散發著一種古樸的氣息。整體七角方位,最長的一弧對著東方,依稀是太陽的方向,祭壇正中是一座玉台,玉台上盛放飄浮著一枚通體凝紅的滴珠,散放著輕柔而詭異的血紅色微光。
祭壇四周團團把守的是朝炎的衛兵,還押著百余個囚犯,但這里並不是朝炎首府,也離玉城很遠,若真相較,反而離那輕歌曼舞的紅錦城接近一點。
四茫荒野,莽蒼雲色中遠來一路騎兵。
「陛下,您要的人已經帶到!」
蒙面的騎兵一馬騁止,跪倒于祭壇前,背後兩人押下一個戴著黑色頭套的窈窕身影。
頭套揭開,長發飛舞。
傾世絕色。
正是傾城昔。
……
……
「我以為你看到我會很驚訝。」巫女輕啟櫻唇,面對著眼前已經分別近三月的男人。
「我以為你看到我會很傷痛。」張徹平和笑答,扭曲的雙腿輕輕動了動,靜垂的手指微微滾了個圈,然後再沒有其他動作。
兩人相視無語。
四下無人。
「這孩子給我說了你的事。」巫女輕輕拉過藏在自己背後的張妙棋,鼓勵似的拍拍她的後背。
張妙棋怯怯地看著平和地笑著的張徹,軟懦懦地叫了句︰「哥哥……」
「嗯。」張徹帶著久違的長兄語氣答,目光溫醇。
她一臉安心地蹦跳到他懷里,被他寵溺地摩挲了一下臉蛋,然後乖巧地站在他背後,輕輕托著他輪椅的扶手。
「我也有一位佳人對我說起了你的事,雖然有些蒙騙意味,大致上還是告訴了我你來到了北方。」
張徹輕輕對她道。
兩人再次相視無言。
相隔兩月後的再遇,她在望海台想了無數次會以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面對他,對他說什麼,但到了這一刻,她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們只是互相表達了問候,以及對對方的出現和現狀為何不驚訝的緣由作出了解釋。文字首發。
「你受了很多苦。」巫女的眼神愈發柔和。
「苦,也不苦。」張徹的笑容也愈發平和。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二人。
「先找個安置的地方,我為你治傷吧。」巫女再次踏前一步。
「你不是還有要去做的事嗎。」張徹輕笑搖頭。
「你……」巫女驚訝地看著他,看著他,從頭看到腳,深深地打量了他一遍。
「再看也不會變出朵花的。」張徹淡淡微笑道,語氣很溫醇,醇厚得似乎泡過很久的酒,帶著醉人的芬芳。
「那……我們辦完事再相敘,你可不準再跑。」巫女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下面色,竟也開始微笑起來。
「桔梗,謝謝你。」張徹輕輕地對她點頭道,再抬起頭來時,面上已沒了笑容,只有認真看著她的清澈雙眸,他的語氣很真摯,前所未有的真摯。
巫女面色剎那間通紅了起來,從未在和張徹的交鋒下有過如此失態的她竟然一時難抑心跳,急急地回過身去,飄然遠去。
遙遙悠來一句輕飄飄的回答︰「你好好保重,我……等你過來。」
張徹坐在原地,看著她飄然遠逝的身影,看了很久。
「妙棋,推我回城。」
他的語氣平靜,平淡,而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