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陷入了凝滯,張徹本已經作好了動手的打算,不想那道他之前在暗中觀察了很久才發現的虛空門戶轟隆而開。
沒有佛光,沒有金芒,只有祥和的雲霧繚繞其間,不見真貌。
這,便是西澤佛土的門戶,須彌芥子。
「兩位施主,六晦大師有請。」
清脆的聲音帶著些許稚意,雲霧間露出一個童子的身影。
我又不是來找你的,誰認識你是誰啊……
張徹暗自吐槽,但能有一個不起爭端便能進入的機會,他自然也是不會反對的,畢竟來這里不是為了找麻煩。
依言,也不知那童子使了什麼手段,雲霧間開了一條通道,五僧肅然退後,張徹沒有再看離胤一眼,坦然走了進去。
對于他來說,一則他不信多年佛門聖土,還會為難他們這樣的小輩,而則兩世意傍身,盡管對方很可能有那種超然人物,他也多了幾分自信。
相對而言,離胤便要謹慎些,從初見的恍惚之中恢復,銀牙暗咬,便也一聲不吭跟了上去。
穿行于雲霧,張徹細細觀察,倒也不能說一無所獲。雲霧中蒼松丹頂,古寺悠然,隱約可見,刻意注目,卻又不可見了。單單這些雲霧,也有非凡之處,或者說,正是因為平凡所以非凡。
雲霧本身就帶有祥瑞氣息,但又非刻意術法造成。譬如說張徹前世所見,什麼西湖水里的蓮葉突然變成壽字啦,什麼天上的雲彩像人臉像馬蹄啦,都是自然界在某一段時間的偶然而已,說是奇觀其實人們也都知道是自然形成。而當這些偶然聚集在一起,或許便不是偶然,而是奇跡了。
西澤佛土,正是這樣一個奇跡。
雲霧中的道徑並沒有多遠,也不知是真的沒有多遠,還是其中通行之道另有玄機。燻黃透金的天空之上,雲霧盡頭,幽幽一條小徑,道旁山樹,直通山巔一小寺。
踏上台階,白石板上落著些許枯葉,即便是佛土之樹,山林中也並非一片蒼翠,而是如凡間一樣,分樹種而衰,靈氣氤氳得連他深吸一口便感覺身心舒暢,而這些植物也絲毫沒有成精化怪的跡象。
跟隨著小沙彌的腳步,張徹踏上階梯,一時間也並未察覺與凡間有何不同,但若真說返璞歸真,又不太像,仔細察覺,還是能從那些細碎的礫間隙處察覺到古樸的歲月痕跡。
張徹一路行來,仔細留心,暗自思索,也看不透這佛土的半點。盡管這是佛門在九州之上的聖土,連出竅之人都一點玄機也看不出來,跟在後面的離胤一樣,被這漫山的雲霧遮住了禪機,成了蔽耳遮心這人,這便有些駭人了。
這且不提,一行三人終于走上山巔,小寺傍山而建,並未完全取自最凌頂處,小沙彌輕在紅漆門上扣兩聲,大門應聲而開。隨即他便退守在門旁,垂首低眉︰「二位施主請進吧。」
自走進須彌,或者說,自出現開始,張徹就未看過離胤一眼,更不必說與她對上視線,而此時面對門開後如鄉間小寺的庭院,連卵石和磚板都漫無目的地散亂分布著,實在從骨子里都透著分疏懶和鄉土味兒,他站在門前,也不由得與離胤面面相覷。
這是二人進入佛土中唯一見過有人味兒的地方,但這味道卻又與佛絲毫無關,居處可見人性,這位六晦禪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兒,還真是讓人模不準。
「你來找那禪師作甚?」
離胤正在沉頭低思,稍冷的聲音便似丟出來一樣,硬生生咯人。她抬頭,張徹雙目直盯庭院之中,似乎剛剛那句話與他一點關系沒有。
「你是個好人。」
想過無數次再遇的情景,在之前的恍惚,她已經平復好了心緒,此時說出這段話,語氣仍有些復雜……
張徹翻了個白眼,怎麼想都沒想過會偶然被發好人卡。知道從她口里套不出什麼東西,說白了也跟自己一毛錢關系沒有,他干脆不管不顧,直接踏了進去。
而當離胤也走進去之後,背後的紅漆大門卻驟然緊閉,連張徹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就跟炸毛的貓一樣,張徹驟然提起十二分精神,已經作好隨時釋放兩世意的準備,離胤退到牆角,神色卻並沒有多少緊張。
「 啪!」
猶若雷電,響動卻又不如,透著金光祥采的天空驟然變成一方暗紅,澄澈如張徹後世所見的那種葡萄酒,讓人既覺壓抑,又不似魔障。張徹抬頭看天,暗紅的眼色已經浸染了整片天空,但他仍不敢肯定只是籠罩了這片院子,還是整個佛土。理智分析一下,加之之前紅漆大門的關閉,他心中是傾向于前一種可能的。
一會兒未動,院中又出異象,當天空被暗紅染盡之後,同樣被染遍的墨赤濃雲凝聚起一個長身獨立,負手倨頭,傲然長發的身影。
而當這個人影出現之始,離胤的神色卻從未有過的激動起來。
「你是誰?」
張徹眯起眼楮,問出三大哲學命題之一。
顯然對方沒有那個想法,同樣的男低音,微沉而略有感慨。
「我的名字叫離恨天,跟你一樣,為佛門不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