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博士英語下了課,葉傾瀾慢步走出四教,手機突然響起來,號碼很陌生,第一遍鈴響她沒接听,鈴聲停了一分鐘,再度響起。
她接了起來︰「你好。」
「小瀾……」
簡單的兩個字,卻像在葉傾瀾耳邊炸響了一道悶雷,她倏然一驚,手機幾乎月兌手。這個聲音——她曾以為這輩子只能從電視里听到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手機號碼的……
「小瀾,小瀾,你還在嗎?」迥異于電視節目里的從容知性,這位家喻戶曉的主持人在電話里的聲音顯得焦急而不安。
葉傾瀾眼眶酸熱,下意識地握緊手機︰「……什麼事?」
听出她聲音里的微微顫抖,鄭韜隔著話筒沉默了良久,似乎嘆了口氣︰「小瀾,我有急事要告訴你。前幾天我和王曉莎因為小豐學習成績不好吵的很厲害。我一時情急……哎,提到了你……」
听到這個名字,葉傾瀾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縮成一團,小豐——她素未謀面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當年父母離異,她在外婆家住了近五年,13歲才回到e城。鄭韜到她就讀的初中去看她,這是8歲之後葉傾瀾第一次見到父親,也是最後一次。她記得他塞給她很多零用錢,最後用輕描淡寫的聲音告訴她,她有了個弟弟。
那時她的心也是這樣又酸又痛。小孩子是敏感的,葉傾瀾很小就意識到爺爺女乃女乃不喜歡自己,因為她不是男孩兒。幼小的她甚至想,假如她是個男孩兒,也許父母就不會離婚,她就不會變成無家可歸的小孩。
弟弟麼?爺爺女乃女乃終于還是如願以償……
13歲的葉傾瀾已經學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她當時只是故作平靜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瑞豐,他叫做瑞豐。」
「瑞豐,鄭瑞豐……」她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
鄭韜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是王瑞豐……」
好幾年之後她才想明白,父親和王曉莎所生的弟弟為何跟了母姓,爺爺女乃女乃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男孫,繼承的卻是王家的香火——還真是諷刺!
「王曉莎很生氣,她揚言要找你麻煩。我當時以為她不過一時說氣話,今天早上才听說她帶了幾個人去你們學校了,說要做個專題報道,我擔心……」電話那端傳來很多人聲,似乎有人在叫他,于是鄭韜急促地交代道,「小瀾,你能不能先出去避一避?我還有個節目要錄,現在沒法月兌身,錄完了我馬上趕過來。小瀾……」
遠處的人群有些騷動,葉傾瀾抬起頭,十米遠的地方,一個身穿橙色套裙的女人帶著幾個人正快速朝她這邊走來,其中一人手里扛著攝像機。
葉傾瀾咬了咬嘴唇,對著手機說︰「已經晚了。」然後切斷通話,直接關機。
來人在距離兩米遠的地方停住。這是葉傾瀾第一次和王曉莎面對面,這個令她一輩子牢記不忘的女人也同樣在審視她,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鄙夷還是忌恨。
難不成,她擔心自己這個被父親扔在一邊十幾年不聞不問的人,還能威脅到他們母子的地位?
想到這,葉傾瀾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如此看來,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出狗血劇呢?
王曉莎看起來比電視上要老幾歲,厚重的彩妝在明亮的日光下顯得有些油膩,身上的套裙似乎買小了一號,緊緊裹著肉呼呼的腰肢。不難想象,即便在當年,王曉莎的容貌氣質也遠不及她的母親葉亭,然而,一好遮百丑,有個當電視台副台長的父親足以彌補她的一切不足。
察覺到這里有狀況,下課的學生們紛紛聚攏過來,看起了熱鬧。
王曉莎舉著金屬話筒走近幾步,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葉小姐,我是xx電視台《社會一角》欄目主持人王曉莎,請你就杜娜娜割腕自殺事件接受我們的采訪。」
听到杜娜娜的名字葉傾瀾微微一怔,她知道王曉莎今天是來蓄意生事的,但她沒想到她選擇了這麼個借口。不過葉傾瀾仍然保持平靜自若的神情,有招接招。
「杜娜娜的事已經過去半年多了,是非曲直早有定論,如果你們有興趣,不妨去查閱公安局的案卷。」她冷冷地掃了一眼拿攝像機的男記者,「還有,你們未經我允許隨便攝像,已屬侵權行為。」
拿著攝像機的年輕記者瞄了瞄王曉莎的臉色,眉眼一低,只當沒听見。王曉莎不懷好意地笑笑︰「公安局的記錄我們已經看過,不僅如此,我還采訪了當事人杜娜娜,你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嗎?」
「我沒興趣浪費時間,她的事和我無關。」
葉傾瀾轉身欲走,王曉莎攔住她的去路,吩咐拿攝像機的青年播放采訪杜娜娜的錄像。
杜娜娜面對鏡頭唱作俱佳,聲淚俱下地控訴葉傾瀾橫刀奪愛,不擇手段勾引她的男友(確切說是前男友),導致他們分手,她傷心過度割腕自殺(未遂)。杜娜娜在鏡頭前展示她割腕留下的疤痕,並且暗示葉傾瀾看中了她男友豐厚的家世背景。
杜娜娜和她的男友張適都曾是成教學院的學生,一年前葉傾瀾偶爾和他們在活動中心打過幾場羽毛球,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沒想到從此惹禍上身。張適開始去宿舍找她,去教學樓逮她,先是以切磋球藝為借口,後來更是一再告白,自稱對她一見傾心,甚至還連續一個多月每天給她送花。
葉傾瀾自問沒有給過他任何一點機會或者暗示,對方糾纏了一個多月後似乎放棄了。沒想到,不久後就發生了杜娜娜割腕未遂事件,原來張適認為葉傾瀾不接受自己是因為杜娜娜的緣故,所以堅決要跟杜娜娜斷個干淨。至于張適家境如何,葉傾瀾根本毫無概念。
事發當時,杜娜娜也曾發出過類似「控訴」,在校園里一度成為熱點話題,為此張適還特地出來做過澄清。學校保衛科和公安局分別找杜娜娜,張適和葉傾瀾談過話,因為事實較為清楚,所以很快就結案了。
e**bs上也有建築學院的學生發帖為葉傾瀾辯白,說葉學姐品學兼優,秀外慧中,追求者眾多,其中家世比張適好的也大有其人,但葉傾瀾對男友邵京十分專一,從未跟追求者有過任何曖昧。還有人說,杜娜娜割腕前還給男友張適打去「訣別」電話,而且傷口割的很淺,根本死不了人,其用意無非是以死相逼,企圖令男友回心轉意。可惜人家越發堅定了分手的決心。
于是杜娜娜割腕事件以杜娜娜和張適雙雙退學為終局。沒想到時隔大半年,存心找茬的王曉莎又舊事重提。
看到杜娜娜在采訪中極盡誹謗之能事,葉傾瀾只想冷笑,她淡漠地看了看王曉莎︰「如果你真想報道事實真相,是否也應該采訪一下另一位當事人張適?我倒想听他說說,我是如何‘勾引’他的。」
王曉莎揚了揚下巴︰「張適那里我自然也要去采訪。」
「你轉告杜娜娜,她指控我的每一條罪狀,都請她拿出證據來,否則,一旦這段錄像播出,我馬上控告她誹謗!同時,我也會控告貴台片面報道,誤導輿論混淆視听!我不介意發筆小財。」
王曉莎神色微變,似乎沒料到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面對攝像機竟能如此鎮定。「好一副義正言辭的嘴臉,夠精明,也夠冷酷!看來,同學的死活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葉傾瀾掃了她一眼,並不被言語所激︰「我也好奇王主持人放著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不報道,偏偏跑來炒冷飯,究竟是何居心?」
王曉莎神情頓時一僵,葉傾瀾的犀利出乎預料,但她也早有準備︰「我們認為杜娜娜自殺不是單一事件。現在的大學生道德越來越淪喪,據說e大有不少女學生被社會上的有錢人包養。為了爭奪家世好的男人,女生之間明爭暗斗,甚至不擇手段。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葉傾瀾,你敢說你在這件事里一點兒責任沒有嗎?」
葉傾瀾听了只淡然一笑︰「听說過蘇東坡與佛印的故事嗎?心中有糞者,所見所視無不是糞。」講到這里,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尖銳如刀,「王女士自己介入別人家庭,今天就來指責我壞人姻緣,想必是推己及人,以為世人都跟王女士一般鮮卑寡恥吧?」
王曉莎臉上青紅交加,恨聲道︰「我倒是小瞧你了!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葉亭生的女兒怎麼會是省油的燈!」
葉傾瀾臉色驟沉︰「你沒資格侮辱我母親!」
經常看到網上有人調侃說,這年頭做小偷的都宣揚自己劫富濟貧,做小三的都自稱在追求「真愛」,她總以為像王曉莎這樣當過小三的女人,表面上再假裝無所謂,內里總是心虛的。看來,她真是低估了某些人臉皮的厚度了。
「誰敢侮辱將軍夫人啊?佩服她還來不及!一個三十多歲帶著個孩子的離婚婦女,既沒錢也沒背景,都能飛上姜家這樣的梧桐樹搖身變作了鳳凰,那是怎樣的手段和心計呀?」王曉莎譏諷地撇了撇嘴,「你和她一比,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出盡百寶才釣到個財政局副局長的兒子,說出去也不嫌丟人,虧鄭韜還把你當個寶……」
「啪」!脆生生的一記耳光打在她臉上,圍觀的人群一下子亢奮起來,王曉莎捂著一張胖臉,不敢相信地瞪著葉傾瀾︰「你,你居然敢動手打人?!」
葉傾瀾從包里拿出紙巾擦了擦手,隨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你也說了,‘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作為‘非常有手段’的葉亭的女兒,如果沒膽量替她教訓教訓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那才真叫愧對父母。」
王曉莎怒極,像炸了毛的母雞般尖聲嘶叫︰「你們拍到了沒有?拍到沒有?堂堂e大的博士公然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攝影記者忙應道︰「拍到了,拍到了,您只管放心,王姐。」
葉傾瀾傲然地昂起頭俯視她,眼里滿是厭惡︰「既然已經拍到你們想要的,現在可以滾了吧?」
「想走?恐怕沒那麼便宜!」王曉莎臉上閃過陰厲之色,她的幾個手下立刻默契地把葉傾瀾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