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日清晨,頭纏白紗布的少年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悠悠醒轉。看護了他一整夜的少女趴在病床邊上,頭枕著自己的胳膊酣睡正濃。
少年不出聲地凝視她好一會兒,忽然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她蓬松的馬尾辮,少女呢喃一聲,換了個方向依舊熟睡。明媚而柔和的日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臉上,白瓷一樣細滑的皮膚透著健康的粉色,上面還有被胳膊壓出來的紅印子,細致的睫毛像蟬翼般輕輕抖動,微翹的雙唇猶如初綻的花蕾一般嬌美動人,連呼吸都仿佛散發出香氣。
一朵酡紅悄悄染上少年的臉頰,他小心翼翼地探過身去,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他能夠看清她臉上細微的絨毛。少年的呼吸急促起來,熾熱的鼻息噴灑在少女臉上,她卻仍然一無所知。
他試探地將顫抖的唇輕輕掠過她頰上的紅印,空氣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動,周圍的一切也失去了顏色,只有少女的臉容依舊那樣的鮮明美麗。
終于——少年覆上了他向往已久的櫻唇,好似蝴蝶吻過花蕊,只那麼輕輕的一觸,已用盡他全部的勇氣……
*****************************************************************
原容與驀地從夢境中驚醒,白晃晃的陽光刺痛了眼楮。他下意識地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嘴唇,睡意還未完全消退,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唇與唇膠合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幾乎令他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迷蒙間他仿佛還是十年前那個在高中醫務室里偷偷親吻心上人的青澀少年。
此時,夢中的女孩兒正在距離他半米遠的地方沉睡,雙臂因為寒冷而緊緊環抱,秀麗的眉峰輕輕皺起,即使在睡夢中也透著幾分倔強——她仍然和當年一樣,寧肯獨自忍受寂寥寒冷,也不願靠近自己一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駐在她的唇上,那兩片粉色的花瓣因為寒冷而微微發白,幾不可察地顫動著,仿佛在無聲地邀請他給予滋潤和溫暖。
就像飛蛾投向火焰一般,他無法自制地慢慢向他夢里的芬芳靠近,鼻尖輕擦過顴骨,呼吸吹拂著她耳鬢的碎發。就在唇與唇即將踫觸的一霎,她忽然睜開了清亮如星的眼楮,迷迷蒙蒙地望向他。他猝不及防,猛然後撤,肩膀重重地撞在山石上。
「天亮了?」葉傾瀾抬起手揉揉眼楮打個哈欠,神智仍然有些昏蒙,似乎並未察覺身旁人的異樣。
原容與別轉臉,手按住依然砰砰亂跳的部位含糊地應了一聲。
葉傾瀾站起身略微整理一下頭發,舒展舒展酸痛的手腳,喝了點礦泉水。然後蹲認真檢查他受傷的腳踝。
「好像已經消腫了,還疼嗎?」
「坐著的時候不疼。」
她抬頭看向山洞深處,「這個山洞看起來很深,或許有其他出口也不一定。你呆在這里,我去探探路。」
「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原容與穿上鞋襪小心地站起來走了兩步,左腳還有輕微的疼痛,但基本不妨礙行走。
「你還是留在這兒吧。」葉傾瀾打趣道,「如果真遇上什麼怪獸,你也幫不上忙。」
原容與想起昨晚的對話,笑了笑︰「誰說我幫不上忙?起碼我可以給怪獸當食物,為你爭取逃跑時間啊。」
「那就走吧。」葉傾瀾打開手電筒,原容與跟在後頭,兩人小心翼翼地往洞穴深處走去。
山洞里怪石嶙峋,地面凹凸不平,有不少貌似鳥類糞便的污物,有些地方還向下滴水,洞穴最窄處僅勉強容一人通過。憑借手電微弱的光線,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龜速前行,開始的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可要瞧仔細,這石壁上有沒有刻著什麼失傳多年的武功秘籍或者外星人的超級武器之類的,如果有,咱們可就發財了!」
「別做夢了,沒準兒這山洞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小心他們抓你去做實驗。」
「說不定他們要抓的是你,外星人肯定對女人更感興趣……」
…………
隨著他們不斷深入,「轟隆轟隆」的不明聲響越發明顯,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腥臭味。兩人相互看看,臉色都有些凝重——難道這山洞真的是什麼野獸的巢穴?
原容與正想著要不要打退堂鼓,葉傾瀾忽然叫起來︰「你看!光!那邊有出口!」果然,在他們前方有一線光亮穿透黑暗,照射了進來。
兩人不由面露喜色,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光線漸漸擴大,變成一個橢圓形的洞口,白色的水霧像輕煙一般不斷地飄進來。豁然之間,他們領悟到那「轟隆轟隆」的聲音是什麼了!
當他們走出洞口看到自己心中的猜想被證實時,仍然因為震驚而許久說不出話來——十幾米寬的巨大水幕從頭頂上方傾瀉而下,以雷霆萬鈞之勢拍擊他們腳下突起的山石,濺起無數朵巨大的白蓮花,聲如山崩地裂般驚心動魄。
原來山洞另一端的出口居然位于飛虹瀑的背後!如果不是他們誤打誤撞,又怎會知道飛虹瀑的背後竟然別有洞天?
葉傾瀾清晰地感覺到腳下所踩的這一塊凌空而出的巨大山石在瀑布的沖擊下微微震顫,飛虹瀑以一種直擊人心的驚人力量,讓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變得蒼白。兩人痴痴地站在蒸騰的霧氣之中,看著飛流疾落直下百米,最後匯聚成下方墨綠色的深潭。飛濺的水霧很快打濕了他們的發梢。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到了世界的邊緣?」原容與飛快地瞄一眼前方的絕壁深潭,本能地想往山洞的方向退縮。
葉傾瀾鎮定心神,笑道︰「我倒覺得,咱們到了這兒,這一趟居雲山之旅才真的不虛此行。」
遠方的山谷里隱約有歌聲在輕輕回蕩,雖然听不清歌詞,曲調卻十分宛轉悠揚。初秋的陽光透過晶瑩的水幕,暖暖地曬在身上,朵朵白雲悠悠蕩蕩地在他們眼前飄過。山風吹過,綠樹起伏如波。
「真美啊——」葉傾瀾情不自禁地發出贊嘆,原容與側頭凝望著她沐浴在金色晨曦中的臉龐,眼底也漸漸浮出笑意︰「是啊,真美……」
他們靜靜地傾听著山谷里時隱時現的歌聲,焦灼輾轉了一夜的心慢慢平定下來,听著听著,原容與輕輕吹起了口哨,與歌聲相和。
行至無路處,坐看雲起時
大概描寫的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身後忽然傳來撲撲簌簌的聲響,回頭看去,成群結隊的蝙蝠從山洞里飛了出來,兩人詫異地對視了一眼,同時抬頭看向天空——
蝙蝠他們都見過,可眼前這些蝙蝠卻與眾不同,它們通體雪白,數量有成百上千之多。優美地自由地飛翔著,無比靈巧的閃躲開瀑布和水花,乳白色的翅膀舒展開來,輕盈地舞動著,在陽光的照射下有如透明一般。
難怪在洞里聞到腥臭味,還看到貌似鳥糞的污物,這洞穴竟是白蝙蝠的棲息之所。蝙蝠是晝伏夜出的動物,大概是由于他們剛才的驚擾,它們才會飛出洞穴。
葉傾瀾感嘆︰「天哪,這麼多白蝙蝠,太漂亮了!」
原容與不認同地說︰「這有什麼漂亮的,不過是些長翅膀的白老鼠,髒死了!」
葉傾瀾沒理他,「听說蝙蝠以吃昆蟲為主,怪不得昨天咱們在山洞里都沒怎麼被蟲子咬,幸虧有它們。」
她正感慨著,忽听原容與驚叫一聲,「該死的!」
回頭一看,她不禁莞爾,原來一小塊白色的蝙蝠排泄物恰好落在了原大少的脖頸上。她用濕紙巾幫他擦去污物,淺笑吟吟地說︰「蝙蝠的‘蝠’與福氣的‘福’諧音,所以中國古代認為蝙蝠是吉祥之物,誰頭上有幸落到蝙蝠的排泄物那就叫‘福從天降’,原容與,說不定你要交好運了!」
原容與這下不抱怨了,揚起長眉嘻嘻一笑︰「交好運麼?那我希望是桃花運!」
葉傾瀾指一指不遠處的溪流︰「我們果然時來運轉了,你看,那條小溪就是月戀溪吧?我們只要沿著月戀溪往下走,就能回度假山莊了。」
她這話不錯,但要想從他們現在的位置走到月戀溪所在的緩坡,唯一的路徑是峭壁上開鑿出來的一條窄道,大約長20米,最寬處不超過40厘米,最窄的地方僅容一足。呈90度直角的峭壁上每隔一小段有一根嵌入石壁的鐵楔,突出岩石約10厘米,供人手扶握,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來下的。窄道的下方便是萬丈深淵。
葉傾瀾走過去試了試鐵楔的牢固程度︰「還挺結實的。」
原容與往山石的邊緣走了兩步,此刻山風極大,吹得衣衫獵獵作響,他需要用力才能保持平衡。那感覺不是什麼「御風而行」,而是「風欲御你而行」。僅僅看一眼腳下的無底深淵,已經頓覺頭暈目眩,一塊無意中被他踢起的石頭,直直地墜落下山崖,半天都听不到落地的聲音。
葉傾瀾看他仍站在原地躊躇不前,心里有了幾分了然,她走回他旁邊︰「你怕高?」
原容與梗了梗脖子,硬氣地反駁道︰「怎麼可能?」臉上的血色卻越發淡了。
她彎了彎嘴角並沒有揭穿他。突然間,一只溫熱的手握住他冰冷的手。
「只要闖過這一關,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了。相信我的判斷,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原容與抬起頭愣怔地望向她,她的手溫暖有力,她的眼神勇敢堅定,充滿關切和鼓勵。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他忽然覺得一股熱血在身體里奔涌激蕩,腳底似乎也生出了力量。
「回去我們煮一大鍋八寶粥,好好暖一暖身子。」她一直微笑著,牽著他的手向窄道走去,「我走在前面,你別東張西望,注意看著我,萬一我有個閃失,你可要及時拉我一把。」
「你千萬要小心。」他不放心地叮嚀。
葉傾瀾回過頭朝他桀然一笑,整個人浸沐在淡金色的朝陽之中,這一刻,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她單腳踩上窄道,神態從容。兩手各抓住一根鐵楔,緊貼著石壁,像壁虎一樣慢慢地挪動腳步。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穩健。
原容與學著葉傾瀾的樣子,跟在她後面踏上窄道。他沒有「東張西望」,目光牢牢地定在她身上。她的發帶已經遺落,及腰的秀發凌風飄舉,猶如黛青色的紗幔在空中妙曼地舞蹈,時不時輕柔地撫過他的臉頰,仿佛春天的風,軟軟的,涼涼的,在他鼻端留下淡淡的香氣。
多年以後,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過這20米艱難險路的,留在腦海里的唯一影像就是她回眸一笑的神采和漫天飛舞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