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用完飯，葉傾瀾一行人向工地出發。遠智集團新買下來的地皮與總部只相隔一條馬路，面積大約是e大的三倍。目前還在拆遷階段，工地上塵土飛揚，人聲鼎沸，到處是各類大型機械和建築工人忙碌的身影。
葉傾瀾瞥了眼原容與光可鑒人的皮鞋，又看了看泥濘的工地，眼中不由流露出幾分揶揄。林銳峰遞給原容與頭盔和防塵口罩，原容與眼角的余光掃過葉傾瀾，他泰然一笑，神態自若地接過頭盔戴上，卻沒理會林銳峰手里的口罩。
其余人也戴上頭盔，沿著工地轉了一圈兒，和技術人員交談，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葉傾瀾一邊在小本子上記錄，一邊說︰「等拆遷完畢，我們會派測繪人員來這里實地測量。」
看完工地，一行人又回到管理中心大樓。原容與讓各位主管返回各自的崗位，然後將葉傾瀾三人帶到他自己的辦公室。
原容與的辦公室寬敞整潔，光線充足，打掃得一塵不染，還附有休息室和洗浴間。裝飾擺設不多，但每一樣都務求盡善盡美。透過高聳的落地窗，夕照湖美麗怡人的景致盡收眼底。對于職務僅為「總裁特別助理」的原容與而言，擁有這樣一間辦公室顯然太過奢侈，但鑒于他少東家的特殊身份，大概也無人敢說三道四。
眾人在舒適寬大的會客沙發上落座。秘書為每人奉上一杯上好的龍井。
原容與端著茶碗，吹著裊裊的水汽，慢條斯理地說︰「剛才你們也看到了，雖然科技工業園區近年來發展很快，但周圍的配套設施還遠遠跟不上企業的需求。這附近沒有好的酒店餐館，也沒有大型超市，遠智集團買下這塊地皮的目的就是建一個集休閑健身娛樂購物餐飲于一體的社區，豐富和改善我們總部員工的業余生活，增加企業凝聚力。」
「另外，每年我們都會接待很多重要客戶以及各級官員，但遠智只有員工宿舍，沒有內部高級招待所，只能安排這些重要客人住進市內的星級飯店，這樣既不方便，也不利于保密。因此，我們的計劃中也包括建造一所高檔次的內部賓館。」
他把一份文件遞給葉傾瀾︰「這是我們的資金預算和計劃支付的設計費用，請葉小姐過目。」
葉傾瀾接過文件大體通讀一遍，預算和設計費都稱得上大方慷慨。她略一沉吟︰「原特助，我想請貴公司的人事部門做一件事。」
「請說。」
「為了盡可能準確估計建築所需的規模，我需要對貴總部的全體員工進行一次詳細的問卷調查。內容包括員工的性別，年齡，學歷，婚姻家庭狀況，興趣愛好，有無鍛煉健身的習慣，喜歡什麼樣的運動，多久做一次運動，餐飲消費檔次，購物習慣等等，以及他們對新社區有什麼建議和期待。我會盡快擬好問卷e-mail給你，屆時請貴公司的人事部協助完成這次調查。」
原容與點頭應允︰「好，我會通知人事部配合。葉小姐考慮的很周到。」
葉傾瀾又向他介紹了建築設計的大致流程，以及需要遠智方面配合的工作。原容與把厚厚一夾子資料交給她︰「這些是這個項目的基本資料，有什麼需要，葉小姐請隨時和我聯系。」
雙方客套幾句之後，原容與親自將葉傾瀾一行人送到電梯口，笑容可掬地和他們一一握手道別。
隨著電梯門緩緩合攏，原容與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如同走下舞台的小丑，摘掉矯笑的假面，露出一張木然空洞的臉。
林銳峰走進特助辦公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臉——他年輕的老板窩在辦公桌後面的旋轉皮椅上托著下巴雙眼發直，心思不知飄向了何方。紙簍無辜地倒在地板上，廢紙撒了一地。
他試探地喚了一聲︰「原先生？」那人充耳不聞，聚精會神地研究著地上的廢紙，仿佛那些不是廢紙團，而是一朵朵綻放的鮮花。
不知怎的，那灰暗的臉色忽然間又重新煥發出光彩，精致的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似諷刺，又似玩味，眼眸閃動著獵人般狡黠而銳利的光芒。
「原先生？」林銳峰莫名地有些不安，再次出聲喚他，「十分鐘後您和齊悅李經理的會面要不要推遲？」
原容與回頭沖著他倏忽一笑，然後說出一句讓他模不著頭腦的話︰「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瞧著吧，好戲才剛剛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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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打飯？」葉傾瀾把盛滿油乎乎香噴噴的麻辣燙的飯盒放在餐桌上。
「有人請客，總算今天不用吃‘豬食’了。」李納真坐在自己的單人床上，正在用蠟紙除腿毛。
「呃，原來如此。」
李納真皺著眉頭咬緊牙關，「撕拉」一聲猛地用力揭掉蠟紙，同時痛得大聲罵了幾句粗話。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忿忿不平地說，「為什麼男人長腿毛就是他m的性感有男子氣概，女人長腿毛就是粗俗惡心呢？哪個混賬規定的！他女乃女乃的！」
葉傾瀾搖搖頭，不知如何評論。
「天哪！我沒看錯吧？！」李納真忽然怪叫一聲，從床上撲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差點打翻葉傾瀾那碗油乎乎的麻辣燙。
「你這算是在為我高興嗎？」葉傾瀾掃了眼自己的訂婚戒指，自嘲道，「呵，迄今為止，我一個正面的回應還沒得到呢。」
李納真伸手模模她的頭頂，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這孩子看著也不傻呀，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葉傾瀾苦笑了︰「結婚真有那麼可怕？」
李納真看著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要我說這女人呢，一旦結了婚，這輩子就毀了一半了，再一生孩子，這輩子就算全毀了！」
「你等等啊。」李納真蹬蹬蹬跑進廚房，又蹬蹬蹬地跑回來，桌上便多了一大沓罐裝啤酒，「說起來可就話長了，咱們邊喝邊聊。」
「好啊。」葉傾瀾微微一笑。李納真驚訝地看著她三口五口便消滅了一罐啤酒。
「你並不開心。」李納真得出結論。
葉傾瀾愣了一下，本能地搖頭否認︰「我沒有不開心，邵京一直對我很好，各方面條件也很合適，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邵京是不錯，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要結婚？」李納真難得一臉的嚴肅，「很多女人一輩子都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女人究竟為什麼要結婚。她們戀愛結婚生子，因為她們的前輩這樣做，因為周圍的人這樣做，所以她們覺得自己也應該這樣做。她們隨波逐流，麻木不仁，她們一代代重復前人的命運，從來不曾認真思考過，自己是不是還有其他選擇。」
「因為怕寂寞吧——」葉傾瀾沉思地說，「人生的路太長，有一只強壯的手牽著，總好過一個人獨自上路。」
「那是菟絲花型的女人，自個兒活不了，只能找棵大樹依附。出嫁前靠父母，出嫁後靠丈夫。她們害怕獨立，所以受制于男人，即使男人背叛了自己，她們也只能忍氣吞聲。可是傾瀾，你和她們不一樣，你獨立堅強，有才華有抱負。」
李納真誠懇地望著好友︰「傾瀾，你有沒有想過，傳統的婚姻模式可能根本就不適合你？」
「說實話，以前沒想過這麼多，最近開始想了。」葉傾瀾再度苦笑，「納真，你覺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李納真大笑，「哈哈，干嘛不自私？你看看古今中外能成大事的人哪個不自私自利？男人更是自私透頂，他們如果不自私，女人十月懷胎冒著生命危險生下的孩子為什麼要傳承男人的姓氏？別傻了，你如果都不為自己著想，那更不會有人替你著想了！」
「中國男人最喜歡贊美母親，可他們贊美母親什麼？他們贊美的是母親的苦難，母親的艱辛，母親的只管付出不求回報。在他們眼里，所謂‘傳統女性的美德’就是無休止地付出和奉獻。男人一面理所當然地享受女人的犧牲，一面給女人洗腦，讓她們也認同這樣的價值觀，放棄獨立性，成為男人精神上物質上的雙重附庸。」
听完李納真的長篇大論後，葉傾瀾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你的觀點偏激，但確實有些道理。‘賢妻良母’四個字的背後是無數女人的默默犧牲。」
她咽下一口酒，嘴角泛起一絲譏誚的笑意︰「難怪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一旦女人受了教育，就會變得‘計較’，女人一開始‘計較’，男人的好日子就結束了。」
「來，讓我們為天下懂得‘計較’的女人干一杯。」李納真提議道，兩人相視一笑，踫了踫手中的啤酒罐。
葉傾瀾又喝光一罐啤酒，忍不住長嘆了一聲︰「納真，你說，這世上總還有家庭和事業都經營得很好的女人吧？」
「這樣的女人當然有，可你看看她們付出的代價有多大？」李納真冷笑道，「我媽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她念醫科的時候和我爸是同班同學，據說成績永遠拿第一，我老爸快馬加鞭也攆不上。等到他們結了婚，我哥和我先後出生，為了照顧孩子，我媽放棄了好幾次出國進修的機會。我媽那人又好強，工作起來不要命。結果呢，不到五十歲身體就垮了，大手術再也上不了了。滿腔壯志豪情都成了浮雲……」
「相比之下我爸有了我媽這個賢內助，那個後勁十足啊。可是呢，事業蒸蒸日上，心也跟著野了。呵，」李納真諷刺地笑了笑，「後面發生的事老套得很，你大概也猜到了。我媽多驕傲的一個人，說什麼也不肯原諒。兩人分居了好幾年，後來被大家死活攔住沒離婚，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這就是一個中國女強人的一生……」
听完李納真母親的故事，兩人都沉默下來，各自喝著酒，想著各自的心事。
這時李納真的手機響了。按下接通鍵，她剛才「女中豪杰」般的豪邁勁兒頓時消失無蹤，語氣也變得嬌婉了許多︰「知道了，我還不餓呢，你小心點開車……」
葉傾瀾微笑地看著她結束通話，「男朋友？呃，我還以為你討厭男人哪。」
「誰說的？戀愛中的男人絕對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大方的物種，你讓他往西他絕不會往東！」李納真笑著做了個鬼臉，「不過，千萬別誤以為結婚後他們還是同一副嘴臉，也別以為戀愛中的甜言蜜語婚後會兌現。你想，漁夫會在已經上鉤的魚身上浪費魚餌嗎？男人可是無比現實的動物，為了愛情，赴湯蹈火要死要活拋爹棄娘的，那是看多了瓊瑤小說的傻女人！」
「記住，盡情地享用魚餌，但永遠別咬鉤。」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學著點吧！」
麻辣燙剩了大半，空啤酒罐倒是積了一堆。葉傾瀾起身把空罐頭扔進廚房的垃圾桶里，又給自己和李納真各倒了杯熱水。
「納真，咱們認識這麼久，今天才知道你是獨身主義者。」
李納真接過水杯。「發達國家女性選擇獨身早已是普遍現象，根本沒有所謂‘剩女’這種侮辱性稱謂，獨身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就像有很多人用養寵物來代替養兒育女一樣。人嘛，說到底還是要為自己而活，怎麼開心怎麼活，不求活的長久，但求活的精彩！」
「像咱們這樣自力更生的女人根本沒必要結婚，單身多自在啊，盡可以享受男士們的殷勤，何必找個‘大爺’回家全天候伺候著呢？我是不可能再走我媽的老路了。」
「那你想過老了孤零零的怎麼辦？」
「很簡單，年輕時盡情享受人生，等年紀大了就買棟大房子，找幾個談得來的獨身女人合住，相互照應。如果嫌不夠熱鬧，可以去孤兒院領養幾個孤兒。我也不指望他們養老送終，就當回饋社會了！」
「有道理。」葉傾瀾笑了，「難得你想得開。」
李納真打了個酒嗝，仰面倒在自己的床鋪上，郁郁地望著天花板︰「有時我很好奇，那些女人，平常的女人，她們過著怎樣的生活？每天早上一睜眼，就開始操心——今天晚飯做什麼好，冰箱里的牛女乃是不是過期了，兒子外套上的污漬怎樣才能洗掉，現在把被子曬出去會不會下雨，婆婆又在背後嘀咕我了，最近老公總是加班，會不會是小三出現的征兆……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慢慢老去。沒有時間為自己而活，甚至連仔細照鏡子的時間都沒有。她們的世界如此之小，前半輩子相夫教子，後半輩子含飴弄孫，成為某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就是她們一生最大的心願……這樣的人生，真的快樂嗎？」
葉傾瀾模了模發脹的額角，唏噓道︰「幸好，她們中的大多數，終極一生，也沒想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