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天是葉傾瀾二十六周歲的生日，邵京拎著預定的生日蛋糕走出西點店，朝停車的方向走了幾步又收住腳步，隔壁酒吧的停車場里有幾個奇裝異服的混混正和一個男人推推搡搡地起了爭執。邵京本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但這個男人偏偏是他認識的。
這會兒才晚上7點，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但每個人都假裝沒看見繞道而行。邵京猶豫了片刻，終于走上前幾步，壯著膽子吼了一嗓子︰「喂，你們這是干什麼？」
混混們停止拉扯回頭看過來，其中一個頭發像雞窩的混混瞅了他幾眼，不屑地笑出聲來︰「呦，我說四眼兒，就憑你也想管老子們的閑事兒？也不撒泡尿照照！」
被混混圍在中間的周盛眯縫著眼使勁看了他半天，這才認出來︰「老邵？是你呀……嗝，真巧啊，你也來喝酒……」他話說一半就開始「咯咯」地傻笑，兩腿哆嗦著滑了幾下「太空步」，身子一歪差點兒摔在地上。
邵京連忙上前穩住他︰「周盛，我送你回去。」可這位顯然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完全搞不清自己的處境，只一個勁搖頭。
一個穿白襯衣的混混朝邵京走近幾步，岔開腿立在他面前，充滿邪氣的眼眸目不轉楮地盯著他，仿佛研究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一臉的玩味。
「怎麼，想當英雄強出頭嗎？」他朝著邵京戲謔地吐出一口煙圈，左頰的刀疤即使在幽暗的光線下依然顯得十分猙獰。
對方毒蛇一樣陰冷的目光看得邵京直起雞皮疙瘩，他暗自告誡自己要穩住陣腳。「我剛才已經撥打了110，警察就快來了，如果不想被抓的話就馬上離開！」他虛張聲勢。
穿白襯衣的混混嗤笑出聲，滿臉鄙夷︰「你以為這麼一說，老子們就怕了嗎？」他冷笑著逼近兩步，露出白森森的門牙，「要不要試一試？」
邵京不禁後退了一小步，一股涼意沿著他的脊柱直往上爬︰「你，想怎麼樣？」那人啞聲笑了，仍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怎麼樣，相邀不如偶遇，進去陪哥兒幾個喝兩杯如何？」
邵京緊握的掌心開始沁出虛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時，酒吧的幾個保安發現這邊有狀況，打著手電筒吆喝著向他們走來。
「白襯衣」不慌不忙地沖邵京展眉一笑︰「我的名字是董軍，最好記住，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邵京一眼，揮揮手，在手下的簇擁下隱入夜色之中。
邵京在夜風里站了一會兒，想不透「白襯衣」混混莫名其妙的「臨別贈言」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那人的眼神卻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懼和不安。
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周盛死力攥著他的衣袖，卷著舌頭嚷嚷︰「老邵，咱們再喝，再喝一杯……嗯……好酒！」邵京無奈地攙住腳底不斷打滑的醉漢︰「你的車呢？你一個人來喝酒的？」
周盛也不知听懂了沒有，只是一個勁地笑。邵京無奈，把他扶進自己車里︰「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周盛像個鬧脾氣的小孩，把頭搖成個撥浪鼓。
邵京無奈，只能暫時放棄和醉漢溝通，他拿出手機撥打原容與，得到的回答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試」。他心想，今天可真倒霉。
副駕上的周盛一邊叫嚷好熱，一邊掙扎著要解開安全帶。邵京幫他松開領扣，又耐著性子安撫了兩句，忽然想起fit健身中心這個時間應該還在營業，看來只能把周盛送那兒去了。
拿定主意之後邵京接通葉傾瀾的手機，告訴她遇到喝醉的周盛，要晚一些回去。掛斷電話之後，調轉車頭駛向fit。
邵京和健身中心的職員一起將周盛扶進他的專用套房，剛進門，周盛就吐了一身一地，連旁邊的邵京也難逃池魚之殃。邵京極力忍住惡心，苦笑著看看正像死狗一樣吊在自己胳膊上的周盛，轉頭對那個職員說︰「張小姐是吧？麻煩你把地板清理一下，我帶他去浴室洗一洗。」
他把周盛扔在浴缸里，再出來尋找替換衣物，好在衣櫥里有不少衣服，他給自己和周盛各找了一套休閑服，然後進浴室馬馬虎虎沖了個澡，也幫周盛清洗了一番之後換上干淨衣服。因為過程中周盛不大配合，把他成功扶上床的時候，邵京已經累得微微氣喘了。
那個女職員清理完地板之後端來一杯蜂蜜水給周盛解酒，邵京喂他喝完，又幫他蓋上被子，正打算離開。周盛卻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別走，別走！邵京……別走！沒人……陪我……我好難受……好難受……」
邵京看看他漲得血紅的臉，不禁有點心軟。平常周盛總是一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模樣，好像沒心沒肺似的，最喜歡呼朋喚友的周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落到形只影單一個人喝悶酒的地步？
「可……傾瀾還在等我回去給她過生日呢……」邵京猶豫不決。周盛不肯放手︰「只要20分鐘……再呆……20分鐘……好不好？啊？」
邵京妥協了，重新拉把椅子在床邊坐下。「清醒點了嗎？好，我再待一會兒。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為什麼喝那麼多酒？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不開心的事？」周盛眼神遲鈍地瞅著他，呆滯了好幾秒，他才慢半拍地嗤笑起來，「no，no，老邵，你說反了，完全反了！我，我喝酒是因為……我太開心了，真的，實在……太開心了！」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兄弟姐妹很孤單，小時候我還鬧著我媽再給我生個弟弟，好有人陪我玩游戲……呵呵……你猜怎麼著？哈，今天老頭子突然告訴我，我在外頭有個弟弟，而且都已經11歲了……好笑吧？嘿嘿，你說，這算不算‘喜從天降’，我多年的心願原來……在十一年前就已經實現了！老邵你說說，值不值得好好喝一杯？啊？哈哈哈哈……」
他用力拍打著床板，開始歇斯底里地大笑，而且一發不可遏止，笑得眼淚和鼻涕一起流。邵京也不曉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只默默地抽了幾張面巾紙遞給他。
周盛接過面巾紙卻並不擦臉︰「老頭子還說，如果我再這麼沒出息，就讓我那個‘弟弟’認祖歸宗，我哪兒涼快滾哪兒去，反正沒用了！真是個‘望子成龍’的好爸爸，是不是？」
邵京無限同情地看著他鬧騰。這種「豪門恩怨」的故事在影視作品里司空見慣，可假如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對這樣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弟弟」，又如何面對背叛了家庭的父親。
「你母親她……知道這件事嗎？」
「你不會以為我老媽是那種被丈夫蒙在鼓里，或者人前笑背後哭的可憐女人吧？」周盛大樂，「我外公家可是比我們周家更有錢呢，我老媽怎麼可能乖乖呆在家當怨婦？老頭子跟我說了，我那個表面一本正經的貴婦老媽，這些年也不曉得換過多少情人了，最新養的兩個小白臉，年輕的一個比我還小三歲呢！」
周盛伸手敲了敲自己脹痛的腦門，自我解嘲地笑︰「難怪老頭子說我傻，敢情……這些腌事就瞞著我一個！哈哈哈，老邵，怎麼，嚇到你了？很精彩吧，你瞧，我們可真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邵京搖搖頭，嘆口氣，起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遞給他︰「喝點飲料解解酒吧。別再想了，父母他們上一代人的事情，不是我們做晚輩的管得了的。今天你已經很累了，早點休息，我也該走了。」
周盛不肯伸手接，小孩子似的撅起嘴︰「我不要果汁，我要喝酒，我沒醉！老邵，咱們繼續喝，不醉不休！」
邵京把果汁放在床頭櫃上︰「我真的要走了，傾瀾該等急了。要不要給你家里打個電話？」
周盛置若罔聞地笑了兩聲，忽然壓低嗓門說︰「老邵，你有秘密麼？那種見不得光的秘密——」
邵京腳步一滯，腦海里頓時浮現出那晚在ktv包間里的糜亂畫面……，他沒有回頭，干笑道︰「我能有什麼天大的秘密？頂多是小時候跟父母撒謊沒被發現之類的小事。」
「你說謊，你肯定在說假話！瞧，你都不敢看我——」周盛打了個酒嗝，手臂在空中打蒼蠅似地亂抓一氣，「呃，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有秘密呢？只有我，只有我是個傻的，心里藏不住事兒，有話憋著不能說，我就難受死，要爆炸了！」
邵京抿了抿嘴唇，有點失去耐性了︰「周盛，你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睡醒就沒事了。我不能再陪你。」
說完，他大步走向門口，就在他轉動把手的前一秒，周盛神秘兮兮的聲音傳進他耳朵里︰「邵京，你想不想知道原容與……的秘密？想不想知道？呵，這個秘密可跟你大有關系哦——」
他吊人胃口地故意拖長聲音，邵京實在不想跟一個醉漢繼續胡扯下去，于是冷淡地回答︰「我真的沒興趣知道，失陪了。」
「你不想知道？可我偏要告訴你！」周盛搖晃著腦袋，孩子一般地咯咯笑，「那小子……從他十三歲開始就迷上你家葉傾瀾了，迷得魂兒都沒了！人家睬也不睬他，可他呀，怎麼也不肯死心……」
已經被邵京拉開一大半的彈簧門發出一聲巨響，重重地撞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