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秦季，你坐的是別人的座位。」葉傾瀾抬手指了指呆立在一旁過道上，面色微紅的短發女生——她應該也是建築學院大二的學生，葉傾瀾叫不出名字，不過看著眼熟。
霸佔了她左側原屬于短發女生的座位的大男孩，抬頭懶洋洋地朝短發女生瞄了一眼，滿不在乎地抓起一把薯條塞進嘴里︰「她可以等。」
葉傾瀾轉頭看看那女生，後者連忙對她擺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關系，真的沒事！秦……秦季肯定是累了，讓他坐著休息……」女孩兒的視線偷偷飄向秦季，圓圓的臉頰紅暈更深。
坐在葉傾瀾右側的歐陽涵不滿地喚了聲「季」，秦季揚起一邊的眉毛，「怎麼，你有意見？」歐陽涵凝著臉不說話。
揚聲器里傳來體育頻道解說員陳鳴的聲音︰「今天是亞洲游泳錦標賽的第4個比賽日，今晚一共要決出五個項目的金牌。其中大家最為關注的，最後一個項目，男子200米蝶泳的決賽，我國選手秦季將沖擊這個項目的世界紀錄。在今年5月的大阪大獎賽上，秦季創造了200米蝶泳的世界最好成績，該成績僅比世界紀錄慢了0.02秒！在前幾日的比賽中，秦季已經取得了男子200米混合泳和男子4x200米自由泳接力兩個項目的金牌，並且均打破了亞洲紀錄，表現出良好的競技狀態。今晚，他能否不負眾望，讓一項新的世界紀錄在e城游泳館誕生，讓我們拭目以待……」
「老一套，無聊。」秦季伸了個懶腰，嘴里嘀咕著。
「你難道不用熱身什麼的嗎？」葉傾瀾有點無奈。
秦季放下手里的零食，黑黝黝的眸子亮晶晶地望向她︰「你想不想看我破紀錄？」
葉傾瀾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我們當然都希望你取得好成績。」
秦季不耐地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別動不動就把自己撇清，行不行？這麼說吧，假如今晚我打破了世界紀錄，你有什麼獎勵？」
「獎勵？」葉傾瀾坦白地回答，「沒有。」
秦季沖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至于這麼小氣嗎？哼。」他隨即轉了轉眼珠，「這樣吧，葉老師，如果今晚我破紀錄，結構力學的期中考試你給我‘放水’，怎麼樣？」
「不可能。」她直截了當拒絕。
「喂！我這可是為了‘祖國的榮譽’玩命訓練才耽誤功課的！你怎麼一點人情味兒沒有？」
「假如今天我給你‘放水’，有朝一日你設計的房子因為設計師基本功不過關倒塌了怎麼辦？」葉傾瀾嚴肅地說，「既然你叫我一聲‘老師’，我就要對你負責任，更要對社會負責任。」
秦季張大眼楮做警惕狀，五指緊緊抓住運動衫的拉鏈，夸張地大叫︰「哇，葉老師，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居然要對我‘負責任’？！」
歐陽涵再也看不下去，站起身抓著秦季的衣領把他拎到過道上，做了個「快滾」的手勢。秦季「切」了一聲，整了整衣襟朝運動員休息區走去，順便朝他們拋了個臨別飛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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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比賽間隙，葉傾瀾到外面的大廳買飲料，正巧遇到剛剛通過檢票口的周盛。兩人各自買了一杯熱咖啡，周盛提議先去大廳一角的茶座坐一坐。葉傾瀾心知他有話要說，便點頭應允。
「前幾天被老頭子打發去外地出差，要不然我早來了，當初說好來給秦季捧場的，差點失信。」
葉傾瀾禮貌性地微笑問候︰「工作很忙吧？」
「趕鴨子上架，瞎折騰唄。」周盛自嘲。
「你女朋友今天沒一起來？」
「女朋友？」周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趙黎吧？我們已經掰了，其實也不算什麼正式的女朋友，一起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打發時間——而已？
周盛輕描淡寫的口吻令葉傾瀾十分驚詫，不久前他兩人在fit羽毛球館相擁熱吻的纏綿一幕猶在眼前，想不到這麼快就分道揚鑣了。
葉傾瀾不由想起李納真曾經嘲諷地說，對于某些男人而言，女人不過是消耗品，就跟鼠標鍵盤一樣，新鮮期一過，自然需要「更新換代」。當然，是在經濟條件允許的前提之下。而周盛這種不差錢的大少爺，「更新換代」的速度自然比旁人來得快些。
葉傾瀾悄悄在心底嘆了口氣，忽然有一種倒退回封建社會的感覺。如今經濟越發展，社會階層分化越嚴重。他們這些站在金字塔塔尖上的公子哥大少爺們，無論生活方式還是所思所想，真不是她這樣的升斗小民所能理解的。套句俗話，她和周盛，還有原容與，就像兩個世界的人。學生時代大家看起來差不多，一旦走上社會，彼此間的差距就越來越大了。
周盛覺察到對方突然間冷淡了不少，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為了免于尷尬，兩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窗外。
他們所坐的位置，下方正對著游泳館的側門出口。沉沉的暮色中，一個身穿紅白兩色運動衣的高大男人，在十幾個保鏢模樣的隨從簇擁之下，浩浩蕩蕩走出側門，進入一輛加長的白色豪華轎車。片刻後，由十幾輛轎車組成的車隊徐徐開動，在前方開道的居然是四輛警車，加長型白色轎車居中，後面跟著七八輛黑色的奔馳。一路呼嘯而去，車前燈把新鋪的瀝青路照得雪亮。
「那是什麼人呀？好大的排場！」葉傾瀾借機切換話題。
周盛輕哼了一聲︰「還能有誰？肯定是本次比賽最大的明星，日本的小林良也唄。」
即便像葉傾瀾這樣不熱衷體育新聞的人也听說過小林良也的大名。400米和800米自由泳兩項世界紀錄的保持者，日本泳壇的旗幟，奧運會和世錦賽上都奪得過金牌。尤其，在昨天1500米男子自由泳的比賽中，他打破了澳大利亞人保持三年的世界記錄，成為壟斷400，800和1500三項男子自由泳記錄的絕對王者。
周盛說︰「據說他小時候是不良少年，進過兩次少管所，打架傷人那是家常便飯。不過，再‘不良’的天才也是天才，人家是日本體壇的國寶，世界運動員收入排名前十，紅得發紫。」
葉傾瀾想起陳鳴的解說，于是說︰「好像秦季也要參加400米自由泳比賽。」
「在亞洲也就咱們秦季小同學可以挑戰他了。你覺得他們誰會贏？」
「不好說。」葉傾瀾笑著搖搖頭。她知道周盛特意邀她到茶座坐坐，真正想談的肯定不是游泳比賽，只是他遲遲不進入正題，讓她覺得有幾分奇怪。
周盛低頭擺弄了一會兒桌上的裝飾燭台，喝了口咖啡清清嗓子，似乎終于找到了開口的勇氣︰「傾瀾，那天，我喝多了……，小容的事……是我告訴邵京的。」
葉傾瀾默然不語。她心思剔透，那天邵京打電話說周盛喝醉了結果一夜未歸，前後一聯想，她就猜到邵京是從周盛嘴里听到了什麼。
「你和邵京……你們，還好吧？」周盛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她平靜的臉容。
「我們很好。」
周盛沮喪地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頰︰「真對不住，我那天喝高了，也不知怎麼的，一時嘴快就……」
葉傾瀾淡淡地打斷他的道歉︰「我不怪你。有些事早晚會知道的，早知道其實比晚知道好。」
「你們訂婚了？」周盛的視線落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葉傾瀾點了點頭。
「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講。」周盛眼神閃爍，顯得十分猶豫。
「沒關系，你請說。」
「這話我也是听別人說的，想想還有點道理——他們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是不是真心的，有時連他的女人自己都未必分辨得出來。鮮花珠寶送得勤，未必就代表真的好。」周盛說，「但是，一個男人是不是真心愛一個女人，他的朋友肯定知道。」
「傾瀾，我說這些話，並不光因為小容是我哥們。」周盛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這些年我看著小容走過來的，他有多不容易，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我是真覺得，如果你錯過了一個真心待你的人，說不定將來會後悔。傾瀾，你真的……不重新考慮一下嗎？」
「婚姻不是兒戲，我已經做了決定。不過，還是要感謝你的好意。」葉傾瀾態度堅決。
周盛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很是無奈︰「這麼多年了，小容心里一直放不下你。當初，當初如果不是我們哥兒幾個……，我們不懂事……，唉，小容他爸也不會硬把他送去美國！也許，也許就……」
他吞吞吐吐，語焉不詳，似乎有難以啟齒的內情。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傾瀾很想這麼問，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九年前無論發生過什麼，時至今日，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很多時候，沒有意義的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來得好。
她慢慢喝完杯中咖啡，站起身對周盛說︰「比賽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周盛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遇上葉傾瀾平靜無波的眼神，終于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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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場內正在舉行女子200米蛙泳的頒獎儀式，葉傾瀾走回自己的座位，鄰座的歐陽涵朝她微微點頭︰「男子200米蝶馬上就要開始了。」
「哦，這個項目秦季有什麼強敵嗎？」她隨口問。
「在亞洲他唯一的對手是隊友，不過實力上還有很大的差距。」
葉傾瀾淡淡一笑︰「其實沒有敵手的比賽反而不容易發揮出最佳水平。不過說起來，你們兄弟倆都很有運動天賦。」
歐陽涵怔了下，隨即搖了搖頭，白皙冷峻的臉頰泛起一絲靦腆︰「有運動天賦的是季，我只是普通而已。我們小時候住的房子附近有一個大湖，我媽嚴令禁止我們去湖邊玩。季從小很頑皮，總是趁保姆不注意，帶著我偷溜到湖邊。有一次看到幾個年齡大的男孩兒在湖里游泳，季膽子大，爬上湖邊的一棵樹，撲騰一下扎進水里。我嚇壞了。過一會兒，季自己浮出了水面，他居然無師自通學會了游泳。那年，我們還不滿5歲。」
這時，場內再次響起解說員陳鳴的聲音︰「女子200米蛙泳的頒獎儀式結束了，接下來將要進行的是今晚最後一個項目——男子200米蝶泳的決賽。八位參加決賽的運動員已經進入場地。其中排在第4泳道的就是我國小將秦季，今年19歲，這個項目今年世界最好成績的創造者。第5泳道的是我國選手何梁……現在運動員們已經做好準備，等待裁判的發令槍聲……好，比賽開始……秦季的出發反應非常及時……」
觀眾的目光全部集中到第4泳道頭戴黑色泳帽的矯健身影上，碧波蕩漾的泳池中有一道勻速前進的紅色激光線，那代表著該項目的世界紀錄。在今天的比賽中，秦季唯一的對手就是這條紅色激光線。
陳鳴繼續解說比賽︰「秦季的劃水非常有力，節奏很好……大家注意他的轉身技術……蹬壁，轉身，好！漂亮！第一個轉身比世界紀錄快了0.03秒。大家再看一遍慢鏡頭，……轉身……，看，多漂亮的‘海豚腿’，精確有力！熟悉秦季的游泳迷都知道，轉身一直是秦季的弱項，這幾個月教練對此進行了針對性訓練，我們可以看到明顯的進步。第一個轉身之後，秦季已經和排在第二位的何梁拉開了大半個身位……今天的比賽，可以稱之為秦季挑戰自我極限的比賽……」
第二個轉身，100米過後秦季仍然比代表世界紀錄的紅線領先了大約30厘米。他沒有減慢速度，觀眾情緒越發高漲，開始隨著秦季劃水的節奏齊聲高喊「加油」「加油」。秦季在響徹全場的助威聲中奮力向前游。
觀眾席上的歐陽涵和葉傾瀾也不由緊張地握起拳頭，目光緊緊追隨著第4泳道中不斷起伏的身影。
還有50米，對手早已被秦季甩在身後。30米，20米，10米……最後一次伸臂……
觸壁！電子顯示牌上的數字定格了！新的世界紀錄！！
全場凝滯了一秒鐘，開始大聲尖叫歡呼，歡聲如雷掌聲如潮！整個游泳館歡騰起來，e大啦啦隊的全體成員都情不自禁站了起來，跳躍著高聲呼喊秦季的名字，並揮舞e大的橫幅。秦季的隊友和教練組成員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
「他贏了！他贏了！」葉傾瀾心潮激蕩地用力握住歐陽涵的左臂。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現場而不是在電視機里，親眼看到一項嶄新的世界紀錄誕生！盡管紀錄的創造者是令她頭痛的秦季，但此情此景之下，她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歐陽涵側身回望她，也是一臉難掩的激動︰「季才出院沒幾天，沒想到他今天游得這麼好……」
解說員陳鳴提高了分貝，才能蓋過全場觀眾的喧鬧聲。
「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各位現場的觀眾，全國的體育迷們，剛剛我們見證了激動人心的歷史性一刻！我國運動員秦季，來自e大的19歲的秦季，打破了200米蝶泳的世界紀錄！x分xx秒xx，秦季將美國人保持的世界紀錄整整提高了0.11秒！不可思議的成績！太不可思議了！」
秦季劇烈喘息著摘下泳鏡泳帽，汗水沿著他俊朗深邃的五官不斷地流淌。他一邊接受隊友教練的祝賀和擁抱，一邊忙里偷閑，朝看台上的葉傾瀾和歐陽涵頑皮地眨了眨眼楮，比了個勝利凱旋的手勢，露出兩頰深深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