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體能極限是什麼感覺？
葉傾瀾很少游泳，但她有長跑的習慣，又經常參加運動，體能到達極限的滋味她再清楚不過——全身的肌肉好似灌滿了鉛水，呼吸如刀割一樣疼痛，那時她會覺得自己就像一頭負重到極點的駱駝，隨便飄來一根稻草都可能壓斷脊梁。
她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第5泳道的黑色泳帽，暗忖，此時的秦季是不是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秦季劃水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到350米轉身時，小林良也已經反超他將近兩個身位。葉傾瀾分明看到小林在轉身的一剎那忽然回頭看向秦季的方向，雖然她無法看到表情，但也不難想象他此刻眼中的輕蔑和得意。
姚薇有些失落地看向吳昇︰「吳指導，您看，秦季還有機會嗎？」
吳昇沉默了片刻，以一種盡量不帶感**彩的語調回答她︰「很難說，到這時候就是考驗一個運動員意志品質的關鍵時刻了。」
話雖如此，他心里其實很清楚，秦季已經沒機會了。唉，到底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將，不顧教練的安排過早發力，求勝心切反而自亂陣腳！賽後再和教練組研究一下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中國觀眾眼睜睜看著自己心目中無所不能的英雄一步步走向窮途末路，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也實在無法接受這種功敗垂成的結局，一個個精神萎頓垂頭喪氣，甚至無心為秦季加油打氣了。相反，日本留學生和游客組成的啦啦隊情緒高漲意氣風發，瘋狂地為小林良也吶喊助威。
事後葉傾瀾自己也覺得不解，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她做出了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舉動，是被比賽的緊張氣氛所感染，還是因為對秦季的困境感同身受……
總之，當時她從座位上猛地站起身，在掌管理智的大腦皮層發揮作用之前，她的嘴里已經鬼使神差地喊出了一句︰
「秦季，堅持住！加油！」
這一聲「加油」葉傾瀾用盡了全身氣力，但仍然大半淹沒在日本啦啦隊的助威聲之中，她不知道泳池里的秦季有沒有可能听到。坐在她旁邊的歐陽涵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李納真則第一時間站起來，也學著她的樣子，沖著泳池大聲喊叫︰「秦季，不要放棄，加油！加油啊！」
e大啦啦隊的其他成員反應過來，紛紛原地起立，揮舞旗幟齊聲為秦季吶喊加油。中國觀眾們被他們的激情感染，也跟著一起有節奏地高喊起來。
「秦季加油！」的吶喊聲逐漸蓋過了日本啦啦隊的聲音，在游泳館里陣陣回蕩。
此後媒體紛紛用「精彩跌宕瞬息萬變」，「懸念保留到最後一刻」來形容這一場秦季和小林良也的巔峰對決。
在場上觀眾情緒發生轉變的同時，泳池里也再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剛才似乎已經到達極限後繼乏力的秦季，在轉身進入最後50米之後突然爆發，在全場觀眾狂熱的助威聲中，他奮力打水不斷加速，一點一點攆上領先的小林良也。
姚薇興奮地大聲說︰「太好了，秦季還有余力！」吳昇握著秒表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有點難以置信，緊盯著泳池的目光也變得更為專注。
秦季越游越快，現在他距離小林只有半個身位。小林良也無暇回頭，但豐富的大賽經驗告訴他對手已經追了上來。當下他也全力以赴向著終點沖刺。
「兩位運動員現在都已經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我們可以看到世界紀錄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太快了！太快了！這真是一場精彩萬分的對決！前所未有！前所未有！！」陳鳴用顫抖的聲音，無比激動地播報戰況。
最後20米，秦季和小林良也誰也不甘示弱，兩人你追我趕，一會兒齊頭並進，一會兒交替領先，但領先的優勢都極其微弱。觀眾的情緒幾乎到達了沸點。葉傾瀾和啦啦隊成員們也顧不得已經嘶啞的喉嚨，不停歇地為秦季加油鼓勁。
10米，5米，2米，1米……
兩人幾乎同時伸手觸壁，小林良也是在劃臂的過程中從水面之上觸壁，而秦季則剛好完成一次劃行動作，在水下伸手觸壁。單憑肉眼根本無法判斷究竟誰先到邊。
全場觀眾屏住呼吸，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結果出來了！電子計時器顯示，我國選手秦季，以0.01秒的優勢，戰勝日本名將小林良也，奪得冠軍！兩人的成績雙雙刷新了男子400米自由泳的世界紀錄！」
陳鳴高聲宣布最後的結果。他話還沒講完就被現場觀眾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淹沒了。沸騰的人群不停地尖叫吶喊，為了表達自己的激情，他們敲響手邊一切可以發出聲響的東西，甚至有些人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就連經歷過無數大賽的吳昇總教練也經不住微紅了眼眶，連聲說︰「這小子……這小子，今天真不容易……，簡直神了，神了！」
e大啦啦隊的成員們也開始相互擊掌擁抱，一場不落看完全部比賽的何老師別轉臉，偷偷拭去喜不自勝的淚水。葉傾瀾從剛剛心懸一線的高度緊張狀態松弛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熱汗。
沉浸在狂熱之中的人們許久之後才注意到泳池邊異樣的騷動，剛剛創造了奇跡的泳壇新星秦季並沒有如往常那般，像個凱旋的英雄那樣接受眾人的歡呼。中國隊的另外兩名選手，蔡沖和李建東正手足失措地圍著一個橫躺在泳池邊的運動員，除小林良也之外的外國選手也沒有離開，站在周圍指手劃腳議論紛紛。
「季！」歐陽涵倏然一驚，他當即意識到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就是秦季！
歡呼雀躍的觀眾此刻猶蒙在鼓里，無意間擋住了歐陽涵的去路，幸好他的座位就在第一排，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歐陽涵抓住欄桿猛一用力，縱身躍下一米多高的圍欄，快步向泳池跑去。
葉傾瀾眼看歐陽涵跳下圍欄，她遲疑了一下，旋即想到自己代理班主任的身份，一咬牙，也敏捷地翻過欄桿，跟在歐陽涵後面分開圍觀的人群，擠到秦季旁邊。
秦季在倒下的那一刻神智仍是清醒的，然而他的大腦卻失去了對肢體的掌控能力，只能眼睜睜地任由身體軟倒在泳池旁的防滑地磚上。
接下來，秦季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身體的疼痛感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恍恍惚惚中，他回到了六歲那一年。爸爸和媽媽在起居室里「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他們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爭吵，負責照顧他和弟弟的保姆趴在浴室的門縫上偷偷窺伺著主人的秘密。母親尖銳的女高音，夾雜著父親憤怒的男中音，不斷在耳邊回響，吵得他頭疼欲裂。
年幼驚恐的他像鴕鳥一樣把整個腦袋埋進浴缸的熱水里，閉住氣，很久很久……忘記了呼吸……胸口像燒灼一般疼痛，好像馬上就要爆裂開來……
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心仿佛已經碎裂成千萬個殘片，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
「秦季……秦季……秦季……」
一個聲音在反復呼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肯放棄，由遠及近，由朦朧到清晰——
秦季猛然睜開眼楮，一雙明亮清冽的秀目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一雙他無比熟悉的眼楮，然而此刻這雙眼楮里閃爍的光芒卻是他所陌生的。
秦季蠕動了兩下嘴唇，想要開口嘲笑她幾句，或者說個活躍氣氛的笑話，因為這個半蹲在他身邊，滿臉焦灼充滿關切的女子，實在不像一貫波瀾不驚甚至可以用冷血無情來形容的葉傾瀾。可惜現在他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焦急地加入︰「季，你怎麼樣？你能說話嗎？季！」那是他弟弟的聲音。
一只手握住秦季的左手腕測試他的脈搏，秦季听到葉傾瀾用擔憂的口吻對另一個人說︰「他的心跳非常快。」
秦季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弟弟的懷里，歐陽涵用手臂托起他的頭部，憂心忡忡地俯看著他。
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包括教練員和隊員。醫療小組也終于趕到了，隊醫示意圍觀人員散開，給病人些新鮮空氣。他仔細听了听秦季的心跳和肺部，接過助手遞來的氧氣面罩罩住他的口鼻，並做好固定。
「他應該沒有大礙，疲勞過度虛月兌了。靜養幾天就會康復。」
醫生的診斷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醫療助手按照醫生的指示，將秦季扶上擔架抬往運動員休息室進一步治療。歐陽涵他們也想跟進去但被醫生阻止，醫生說秦季現在需要靜養，不宜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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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獲得者秦季和第2名的小林良也雙雙缺席了男子400米自由泳的頒獎儀式，觀眾席上一片揣測之聲。李納真輕蔑極了︰「小日本還真是輸不起！這下沒臉見人了吧？」
亞洲泳聯主席致閉幕詞，這一次亞錦賽可謂收獲頗豐成績喜人。主席特意提到中國的新秀秦季，他不僅一舉奪得創記錄的8塊金牌，並且打破了兩項世界紀錄，當之無愧地獲得最佳男運動員稱號。最後，主席祝願秦季早日恢復健康，再創佳績。
至此，本屆亞錦賽圓滿落下帷幕，大批記者守在通往運動員休息室的過道里，希望獲得秦季的第一手消息。負責清潔衛生工作的游泳館工作人員已經進入場地開始清掃工作，但仍有近一半的熱情觀眾遲遲不肯散去，其中當然也包括e大五十人的啦啦隊成員們，他們仍在心焦地等待秦季的病情進展。
有個年輕的女觀眾拿出香水瓶，特地跑到秦季剛才創造世界紀錄的第5泳道，用泳池里的水灌滿香水瓶，然後跑回同伴身邊，舉起香水瓶，一臉虔誠和滿足地說︰「這是秦季今天游過的水，太珍貴太有紀念意義了！」
姑且不論她的說法有多少科學性，觀眾席上許多人見了都為之心動，紛紛拿出各種容器，譬如水杯，可樂瓶之類，跑到泳池邊取水。甚至有人穿著衣服跳入泳池，大概想要體會一下當冠軍的滋味，卻被其他人異口同聲指責他污染了池水。
姚薇和陳鳴需要趕回電視台整理報道已經先行離去，只留下兩個實習記者繼續等待。等了一個多小時仍然沒有秦季的消息，大家都在猜測秦季會不會已經被悄悄送入醫院了。不多久，其他電視台的隊伍也陸續撤離。
忽然，過道的雙開門被人從另一側推開，一名高大的男人在十幾個隨從的簇擁之下走了出來。留守的記者們沒有等到秦季，卻等來了另一個焦點人物——小林良也！
正愁回去無法交差的記者們一擁而上，各種形狀的麥克風齊刷刷地伸向這位剛剛落敗的自由泳之王，日文，英文，中文的各種問題像冰雹般接連不斷砸了過去。
「小林先生，輸給秦季是不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小林先生，請你評價一下今晚秦季的表現……」
「小林先生，今晚你是不是游出了自己的最好水平，還是有所保留？」
「小林先生……」
……………………
戴著特大號墨鏡的小林良也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一個教練模樣的男人不斷用英文說︰「小林先生很疲倦，現在要回賓館休息，希望大家體諒，謝謝，謝謝。」保鏢們盡責地隔開記者，為小林良也打開一條通道。
記者們希望能從小林良也嘴里套出一兩句對秦季的贊譽或者挑釁的言語，這樣今後幾天的新聞才更有看點，可惜今晚他們是注定無功而返了。
小林良也在保鏢的護送下從安全出口離開游泳館，臨出門時他忽然抬起腳，狠狠踹向安全出口的鐵門，發出驚人的巨響。記者們不禁怔住了，反應過來之後便一窩蜂地追著小林良也向場館外跑去。
李納真朝小林良也離去的背影豎了下中指，又自覺失態地吐了吐舌頭，回頭轉向葉傾瀾和歐陽涵，說︰「秦季進去大半天了，我們要不要再去問一下，等了這麼久，急死人了！」
葉傾瀾和歐陽涵正要表示贊同，全場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眾人大吃一驚，卻見館內巨大的液晶屏幕重新亮起來，播放的正是剛才男子400米自由泳的比賽錄像。慢速播放的畫面里，頭戴黑色泳帽的秦季好似一條矯健的游魚，大力劈開淡藍色水面，激起堆瓊砌玉般的浪花……
大家正不明所以，游泳館內重放光明，同時激昂的樂曲聲響徹全場。過道的大門再次打開，這一次走出來的是中國游泳隊的教練和運動員們。尚未離場的記者和觀眾不由齊聲歡呼，因為讓大家一直放心不下的秦季赫然走在隊伍當中。
秦季脖子上掛著金燦燦的獎牌，邁動兩條筆直結實的長腿緩步而行，燦笑著不停向關心他的觀眾揮手致意。
歐陽涵皺了皺眉，低聲嘟囔道︰「這家伙，還是這麼逞強。」
盡管現場觀眾只剩下三分之一，但中國游泳隊遲來的謝幕依舊受到了隆重歡迎。不一會兒，游泳隊姑娘小伙兒的臂彎里就塞滿了鮮花和禮物。秦季跟隊友一起環場一周，和前排的觀眾一一握手，微笑著接受大家七嘴八舌的贊美。
歐陽涵和葉傾瀾他們看著懷抱鮮花的秦季向這邊的看台走來，他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腳步已不再虛浮，看來經過兩個小時的醫療和休息確實恢復了不少。眾人懸著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秦季和看台上e大的老師同學逐一握手，有幾個大膽的女孩子紅著臉主動伸手擁抱他，他也沒有推拒。
終于，他慢慢走到葉傾瀾的面前，停住。
她微一遲疑，旋即伸出右手接住了秦季停在半空中的手。本以為只是禮貌性的一握，不想秦季五指用力把她的手牢牢收入掌心。
葉傾瀾想不著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但秦季握得很緊。她只好眉頭微蹙地看向他，秦季卻突然收起了他慣有的不羈笑容，黑亮如星的雙眸瞬也不瞬地、長久地凝視著她。
葉傾瀾心頭無來由地一慌，她連忙側頭避開對方露骨的注視，胡亂問道︰「你……你好些了嗎？」
秦季依然保持仰望她的姿勢，然後，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掠過他的臉頰。葉傾瀾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那只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被迫俯去，小月復撞上看台的欄桿，幾乎與此同時，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突如其來襲上了她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