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打發走了幾個想要打听結構力學期中考試成績的學生,葉傾瀾坐回屬于成東訶的辦公椅上,繼續批改試卷。成東訶本來打算自己批改,不料臨時被一通電話叫去外省出差,便把任務交給她了。
她一邊對照著成東訶給的標準答案,一邊整理歸類已經批改完的考卷。這次的試題出的有點偏難,除了歐陽涵一如既往拿到滿分,其他學生大多考得不理想。葉傾瀾有點猶豫,打分時要不要適當放寬些,這樣下去恐怕一半學生要不及格了。
正這樣想著,其中一份考卷吸引了葉傾瀾的視線——
一張白卷!
按照常理,即使一道題不會,至少也會在選擇題的部分踫踫運氣,不至于什麼都不寫。這分明是故意的!
整整四頁紙的試卷,除了開頭的姓名班級和學號之外,一個字跡都沒留下!她辨認了半天,才確定那疑似「狂草」的簽名代表的是「秦季」兩個漢字。
葉傾瀾深深皺眉,她仿佛透過這空白試卷看見了秦季慣有的挑釁式的笑容。她咬了咬牙,抓起手邊的紅色水筆,正準備在卷子上畫一個大大的「0」,忽然筆尖一頓,她發現卷子的背後似乎寫了什麼……
等看清試卷背面的內容,葉傾瀾真有點啼笑皆非了。一幅用黑色自來水筆繪制的漫畫佔據了整張試卷,她一眼認出,漫畫所描繪的正是九月里她和秦季與那幾個混混交手的畫面。以專業的眼光看,作畫人手法純熟,線條干淨利落,寥寥幾筆就把畫中人物的特質表現得淋灕盡致,甚至那個穿白襯衣的男人臉上的刀疤,都畫得惟妙惟肖,十分傳神。
看來,有繪畫的天分的人不光是歐陽涵。說實話,她簡直有點佩服這家伙了,他居然有辦法在自己和成東訶兩位監考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這麼一幅「大作」!
另一方面,葉傾瀾也不禁心生感慨——這大概就是美式教育的獨到之處,既能培養出歐陽涵這樣認真嚴謹的天才學子,同時也能包容秦季這種離經叛道膽大妄為的學生。
葉傾瀾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了一份多余的空白試卷,自己寫上秦季的名字班級學號,又在分數一欄毫不客氣地填了零分,隨手放進批改好的一堆試卷當中。她暗自慶幸成東訶正巧出差不在,若被他發現這白卷背後的「秘密」,恐怕又是一場風波。
期中考試成績單和試卷交給成東訶的第二天,葉傾瀾接到他的電話,不出所料,成東訶決定給秦季一個補考的機會,建築學院的老師們為秦季這個特殊的學生破例也不是頭一回了。
「我已經通知秦季,補考安排在兩周之後。」成東訶在電話里說,「傾瀾,這件事恐怕還得麻煩你,秦季缺課太多,你看能不能找時間幫他集中補習一下?」
「這……」葉傾瀾很想直接拒絕,可她熟悉導師的脾氣,盡管成東訶此時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他一旦決定的事情通常很難改變。
「有什麼困難嗎?」成東訶的語氣果然嚴肅起來。
葉傾瀾自然不能將自己和秦季發生的事和盤向導師托出,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吞下這個啞巴虧︰「好的成老師,那,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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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季和往常一樣背著他那超大號運動背包,大搖大擺地準時出現在成東訶的辦公室門口。
「別關門。」葉傾瀾從書本里抬起頭來。秦季長眉一挑,充滿諷刺地扯了下嘴角,本打算關門的手臂朝反方向一用力,故意將門打開到最大限度,讓路過的人一覽無余。
葉傾瀾暗中咬了咬牙,卻忍住什麼也沒說。秦季走上近前,眼神笑笑地看著她︰「你終于肯開口跟我說話了?」
「坐下。」葉傾瀾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秦季拖著椅子轉了個圈兒,正打算緊挨著她坐下,葉傾瀾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你坐對面。」
「你打算隔著這麼大的桌子給我補習?」秦季睜大眼楮,故作驚訝狀。但他還是順從地坐到了辦公桌的另一側。**才挨到椅子,他忽然瞥見她明顯短了一大截的頭發,便又重新站了起來︰「咦,你的頭發……?」
「坐好!」
秦季听話地再次入座,伸手模模自己的下頜,嬉笑道︰「不是為了我吧?哈,真有點受寵若驚呢。」
葉傾瀾從自己書包里拿出秦季的考卷,「啪」地一下子扔到他面前︰「這就是你半個學期的學習成果?」
秦季面不改色地瞅了一眼自己的「大作」,「撲哧」一聲笑了,「我還以為你早撕了呢,沒想到你還留著。」
葉傾瀾微窘地掉轉視線。她確實想撕掉,但這漫畫畫得實在靈動,竟令她不禁生出惜才之心,終于還是沒舍得下手。她當即把試卷朝秦季面前一推︰「你自己拿回去好好欣賞吧。」
秦季居然真的把試卷收進背包里,眼楮笑得彎彎如月︰「真榮幸,入得了葉老師您的法眼。好,就听你的,我拿回去裱一裱,瓖在鏡框里好好欣賞!」
葉傾瀾又從抽屜里抽出一份空白考卷,攤在秦季面前︰「你先把會做的題做一遍。」
她認識這個男生也有一段日子了,熟知他那套自娛自樂自說自話的行為模式,你越跟他較真,他就越跟你來勁,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不睬,見怪不怪。
秦季揚起濃眉︰「如果我一道題也不會呢?」
「那我就直接建議成老師取消你的補考資格,反正你也不可能通過。」她的回答非常干脆。
秦季無奈地撓撓頭皮,「葉老師還是這麼的鐵石心腸六親不認,哈——」他干笑幾聲,倒是沒再耍賴,老老實實拿起桌上的筆和紙,埋頭開始答題。
四十多分鐘之後葉傾瀾拿起秦季的答卷粗略看了一遍,他做完了約莫一半的試題,其余的空著沒答,不過,完成的部分正確率倒還算可以。
「我們先來看你做錯的題。」她拿起筆,準備開始講解。
秦季點頭說好,接著又說︰「葉老師,你不覺得這樣隔著桌子給我講題很費勁嗎?」葉傾瀾掃了一眼自己和秦季之間的距離,終于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你坐過來吧。」
秦季心中大喜,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只不露聲色地把椅子移到了她的旁邊。
葉傾瀾手拿紅色水筆在草稿紙上認真地開始講解。秦季專心听了一會兒,思緒又漸漸滑遠。印象中除了自己強迫她的幾次,他還是頭一回和她這麼近距離地並肩坐在一起,他可以聞到她頸項間若有若無的氣息,甚至可以听到她清朗的呼吸聲。
秦季不由地想,400米自由泳決賽的那一晚,在自己幾乎失去前進力量的時刻,他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她為自己加油的聲音,如此有力,如此明亮,穿透了日本啦啦隊發出的吶喊聲,就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射入心底,驅散所有的陰影。
他怔怔地望著葉傾瀾優美的側臉輪廓出神,再次想到那個困擾他好些天的問題——那一刻她真的為自己加油了嗎?又或許,只是他神志不清時產生的幻覺?
葉傾瀾用筆端重重地敲了幾下桌面,再度板起臉︰「秦季,集中精神!我給你補課不是因為我時間多得沒地方浪費!」
秦季回過神來,猶帶著幾分迷茫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幾秒鐘,很快重新聚焦︰「遵命,學姐大人!」他吐吐舌頭,不正經地向她敬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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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次補習秦季表現還不錯,沒再故意給她制造麻煩,補習進行順利。葉傾瀾很快發現秦季其實擁有相當不錯的邏輯分析能力,悟性也很高,不愧是天才少年歐陽涵的嫡親兄弟。換句話說,只要這家伙肯花一點心思在學習上,通過這種程度的考試根本不是問題。
當然,她並沒有因為這幾天秦季表現乖巧無害就失去應有的警惕。就像動物園里的老虎,很多時候都在懶洋洋地曬太陽,甚至看起來很像一只與人無害的大貓,但這絕不代表老虎已經改變了本性。
最後一次補習,秦季竟然在模擬測試中拿到了79分,比葉傾瀾預想的還要好。
「補習就到今天為止。一般來說補考會適當降低難度,如果你這兩天回去認真復習,取得及格甚至更好的成績應該沒有問題。」
「這就結束了?」秦季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站起身慢吞吞地把模擬試卷收進背包,「要不待會我請你吃飯吧,感謝老師您的‘敦敦教誨’。」
「不必了。」
「如果補考我及格了,有沒有什麼獎勵?」秦季歪著頭熱切地看著她,眼里滿是期待。葉傾瀾掃了他一眼,很不以為然,「通過考試是做學生的本分,你都淪落到要補考的地步,居然還好意思要求獎勵?」
「那……,如果我補考成績上了90分呢?」秦季不死心地問。葉傾瀾剛要回答,他又接著說,「我又不會獅子大開口,我只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假如我考到90分,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可不可從此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
葉傾瀾有些吃驚地看著秦季。先不說他以前在e大游泳館強迫……她的事,就單單前不久亞錦賽發生的那不堪的一幕,怎麼可能一筆勾銷?
秦季靠著桌子用手肘撐住下顎,目光炯炯地盯著她︰「還記恨那件事啊?我又不是存心的,你知道的,我在美國長大,在美國男女之間親吻擁抱可是很隨便的。我贏了比賽,一高興就忘記自己在中國了。」他故意苦著一張俊臉,討好地望著她,「再說了,我已經努力修正錯誤了……,您就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
葉傾瀾無言以對。
亞錦賽上發生的「意外」她本以為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擾。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媒體和網站熱炒了幾天之後,忽然銷聲匿跡不再提起。
思及此,葉傾瀾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忍不住抬眼朝秦季看去——難道說……是他……
前天她和邵京一同收看中國游泳隊新聞發布會的電視轉播,在發布會上秦季被問到這個問題,當時秦季回答記者︰「那只是一個玩得比較好的同學,假小子一個,我當她哥們!而且,我們也沒接吻好不好?我只是親了她的臉,知道什麼叫‘借位’嗎,你們手里的照片就是!完全扭曲了事實真相!」
他倒挺聰明,虛晃一槍混淆視線,讓記者們以為「神秘少女」是他的同學,這樣一來,人們自然不會往她這個「師長」身份的人身上聯想。
「我是無所謂,反正本來名聲就不好,正經女孩子見了我都繞道走。我那同學可還要嫁人呢,將來如果真嫁不出去,你們負不負責啊?」對著媒體長長短短的鏡頭,秦季又擺出他擅長的嬉皮笑臉,信口開河連眼皮也不眨。
一名年輕大膽的男記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秦季,你不是在騙我們大家吧?那天我就在現場,我瞧你吻得挺投入的, 里啪啦直冒火花!她要真嫁不出去,你就娶了唄!嘿嘿!」
秦季眉梢一揚,面不改色地說︰「那也能叫‘熱吻’?得,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啥叫真正的‘吻’!」說完,他隨手抓過一個服務小姐,嘴角一撇,在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結結實實吻住了女孩子的嘴……
記者會上驚世駭俗的一吻果然成為新一輪新聞熱點,葉傾瀾除了感慨這家伙行為做事不擇手段到了不顧廉恥的地步,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一舉動客觀上保護了自己。
坐在她對面的秦季仿佛看穿了她此刻心里所想,趁機賣乖道︰「那女人也不曉得用的什麼廉價口紅,味道跟餿了的剩飯似的,把我惡心死!天曉得會不會中毒!……你瞧,為了你,我可是犧牲很大呃!」
葉傾瀾忍不住白了這厚臉皮的家伙一眼,秦季眼珠一轉,切換話題︰「還有還有!上回你用那個什麼鬼玩意噴我眼楮,害我流了多少眼淚你知道嗎?我從出生起就再沒哭過,可算被你害慘了,眼楮又紅又腫整整一星期,別人都以為我被女人甩了!可憐我的一世英名啊……」
「咎由自取。」葉傾瀾冷冷地打斷他的表演。
秦季笑道︰「這件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咱們也算扯平了吧。中國人不是喜歡說‘不打不相識’嗎,咱們以後做朋友,怎樣?」他拍拍自己結實的胸膛,「和我做朋友包你不吃虧,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
「我和你做朋友?」葉傾瀾啞然失笑。
「你可以考慮考慮再答復我。」秦季故作大度地說。
她笑起來︰「除非日從西出,江河倒流。」
听她說得斬釘截鐵,秦季有點泄氣地垮下臉︰「葉傾瀾,你這人還真記仇!我在你眼里就這麼討人厭?」
秦季像被太陽曬蔫的白菜似地趴在桌子上,一雙濃密的劍眉懨懨地皺著,平日神采飛揚的眼眸,也平添了幾分稚氣猶存的憂郁,看起來倒像一個玩累了的大孩子,讓人不禁心生憐意。
葉傾瀾明知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是裝出來給她看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軟。盡管時不時做出些驚人之舉,或者說一些自以為成熟老道的話,可他到底還是個19歲的孩子,心智還不成熟,愛玩愛鬧愛闖禍,無非是想得到別人的關注,未必真的有什麼壞心眼。何況……他還從小混混手里救過她。她一個26歲成年人,難道真的要和一個孩子斤斤計較下去?
想到這里,葉傾瀾的語氣和緩下來︰「你別再想這些沒用的,回去好好復習,知道嗎?」
秦季何其聰明,自是立刻察覺到她態度的轉變,當下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雙眼也重新煥發出神采。
「我倆算是和好了?」他一臉歡喜地瞅著她,「要不,咱們先擁抱一下慶祝偉大友誼的誕生,如何?」
于是,葉傾瀾前一刻才好不容易忍住踹他一腳的沖動,在這一刻又再度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