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那人也不知在樹下站了多久,幾片花瓣落在他肩頭也沒有及時撢去。隔著玻璃窗,他凝望的眼神……葉傾瀾不曉得該如何形容,只感覺自己的呼吸在一霎間被奪走了。
與此同時,那人也察覺到她已經發現了自己,臉上的神情在瞬間改變,他像變臉一樣,換上了一副輕松愉快的笑臉,抬手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
葉傾瀾躊躇兩秒,打開門自己走了出去。
「你,你來了?」她問了句廢話。視線僅在對方臉上逗留了半秒,就心虛般地慌忙移開。
「嗯,我來了。」他也答了句廢話。眼里光芒閃了閃,臉上仍然笑容可掬。
原容與有工作要忙,不能像歐陽涵秦季那樣經常泡在醫院里,但他每天都會出現。出現的時間不定,每次來都會帶些東西,有時是食物,有時是有意思的小玩意,有時則是一束鮮花。
葉傾瀾覺得,自己的那點心思在他眼里簡直就是透明的,因為每次出現,原容與的言行舉止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朋友,從不讓她為難,仿佛曉霧山上的那些……從未發生。他們之間的話題不是圍繞著邵京的病情,就是他挑一些有趣的新聞或者軼事講給她听,逗她一笑。
「正好早上到這附近見一個客戶,看看也該吃午飯了,就想著順便找你一起吃飯。」
原容與的口吻輕描淡寫,卻讓她一時找不出理由拒絕。葉傾瀾正在猶豫,只見有幾個人繞過灌木叢,結伴而來。是李納真和秦季歐陽涵兩兄弟。
葉傾瀾知道他們也是來叫她吃午飯的。最近這段日子,三人仿佛有默契一般,各自在全城範圍內搜尋美食佳肴,葉傾瀾的一日三餐被他們精心安排,絕不重樣——吃飯,也確實成了葉傾瀾當下唯一的調劑。
走到近前,秦季摘下黑超,露出笑眯眯的黑亮雙眸。他現在也算不大不小的一個名人,雖說住院用的是化名,但畢竟怕被人認出來,平常出入只好戴上墨鏡。
他斜斜地向一旁的原容與投去一瞥,眼珠轉了轉,卻完全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嘴里興高采烈地嚷嚷道︰「葉老師你有口福了,難得李學姐今天大方一回,中午她說要請客呢!」
「那敢情好呀。」葉傾瀾也報以微笑,她心中不禁暗暗慶幸,幸好解圍之人及時出現了。
李納真興致盎然地說︰「是沉香跟我大力推薦的,那地方叫‘趙林家常菜’,別看名字是‘家常菜’,大廚的手藝可一點也不‘家常’。而且價格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離這兒又不算遠……」
葉傾瀾笑著打斷她︰「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推銷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被冷落一旁的某人,這時及時插了進來︰「你們要去吃飯?我正好也餓著呢。李大夫,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吃飯這樣的好事,多請一個人也不算多吧?」
秦季朝天翻了白眼,正要出言挖苦,李納真卻爽快地說︰「當然沒問題,能請原大少吃飯是我李納真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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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謝沉香醫生的品位不錯,新開的趙林家常菜雖然選址有點偏,但廚師的手藝確實出眾。別看菜單上的菜名比較「家常」,卻硬是讓他們做出新意來。即便以美食家自居的原大少,也點頭表示認可。
秦季右臂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不再吊繃帶。他此時左手拿筷子,右手拿調羹,左右同時開工,吃得不亦樂乎。他進食的速度至少是其他人的兩三倍,但動作嫻熟絕不粗魯,也絕對不會掉米粒兒。葉傾瀾嘆為觀止,她現在相信了,秦季自稱左右手同樣靈活,果然不是吹牛的。
歐陽涵的餐桌禮儀和他哥哥全然不同,含蓄文雅有條不紊,頗有英倫紳士的範兒。他坐在葉傾瀾的旁邊很少說話,默默地關注她的需要。
一桌菜中最大盤的,即今天的主菜,是干燒對蝦。葉傾瀾別的菜都動了筷子,唯獨對蝦一只沒踫。歐陽涵認識她時間長了,知道她不是不愛吃蝦,而是怕麻煩。于是他戴上透明塑料手套,開始剝蝦殼。
未來建築師的十指,動作優雅且無比靈巧,不一會兒就剝好很多,蝦肉個個完好無損。他將大半放進葉傾瀾的碟子里,小半留給自己。
葉傾瀾大為不好意思,忙說︰「謝謝,這些足夠了,你別管我了。」
歐陽涵嘴里「嗯」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原容與眼波流轉,輪番看看兩人,嘴角忽然升起一抹笑意。他招招手叫來服務生,低聲囑咐了幾句。過了大約十分鐘,服務生去而復返,將一盤新炒的腰果蝦仁放到桌上。
原容與笑容怡人,親自舀了一大勺腰果蝦仁到葉傾瀾面前的碟子里︰「這個省事不需要剝殼,你多吃一些。」
葉傾瀾嘴唇微張,啞口無言。
原容與馬上又補上一句︰「你最近太辛苦,飯也沒好好吃吧?瞧,臉都尖了,確實需要好好補補。」
「唔,好……」葉傾瀾口頭答應著,心里卻暗道,飯倒是好好吃的,可也禁不住心事太多夜里失眠,吃再多的飯也不管用的。
一直忙于和食物「大作戰」的秦季突然停下筷子,湊過來,認認真真盯著葉傾瀾看了半天,看得她寒毛直豎。
「你,干嘛?」
「果然是瘦了不少。」秦季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之前抱你感覺跟抱了尊石像似的,死沉死沉的,現在恐怕變成空心的了!」
他話音剛落,桌上的其余四雙眼楮齊刷刷向他看去。葉傾瀾眼神又羞又忿,歐陽涵迅速垂下眼簾,原容與黑眸里掠過一絲驚詫,但很快就被饒有興味的光芒替代。
秦季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造成的影響,老神在在地給葉傾瀾夾了一大筷子魚肉,笑眯眯地說︰「趕快吃胖點。」
李納真噗嗤一笑,目光沿著飯桌慢慢悠悠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看哪,咱們幾個真應該經常出來一起吃飯,傾瀾,你說是不是?」
葉傾瀾嘴上什麼也不說,左手卻在桌子底下偷偷擰了沒安好心的閨蜜一把。
秦季呲著白牙笑得歡︰「那當然好,只要李學姐樂意買單,咱們天天吃都行!」
李納真終于忍不住瞪了大吃大喝的某人一眼,威脅道︰「就算是別人買單,也不能像你這麼吃吧?小心待會我沒錢付賬,把你抵押給他們!」
秦季吐吐舌頭扮個鬼臉,筷子卻一點兒不停。
原容與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碟子里的尖椒五花肉,抱怨道︰「尖椒炒老了,五花肉太肥膩,這個菜真是失敗。」他忽然半個身子挨近葉傾瀾,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傾瀾,跟你做的尖椒五花肉簡直沒法比!」
他說話語氣中透出一股自然而然的親昵,惹得李納真他們紛紛看過來。正望著自己碟子里堆滿的剝殼對蝦,還有炒蝦仁,暗自犯愁的葉傾瀾,被他這句話勾起了回憶。
自從那次葉傾瀾安排他切了回辣椒,原大少就對尖椒五花肉這道菜產生了某種特殊的情結。曉霧山上那幾天,葉傾瀾應他要求又做了好幾次這道菜,每次都是她處理五花肉,他負責切辣椒——原大少似乎非常喜歡這種兩人「分工合作」的模式。今天這道尖椒五花肉也是他點的,沒想到諸多挑剔。
「你不喜歡吃?那就全歸我了。」秦季端起盤中所剩不多的尖椒五花肉,一下子全劃拉進自己碗里。他吃了兩口,忽然又抬頭一笑,「只要是和葉老師一起吃飯,哪怕冷花卷也好吃,對吧,涵?」
歐陽涵還沒答話,李納真又是噗嗤一笑,葉傾瀾被好友促狹曖昧的眼神搞得如坐針氈,她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清清嗓子說︰「嗯,世界杯快開始了,你們看好誰奪冠?」
她這話題轉得生硬,其余人一時都有點腦子轉不過來,好在歐陽涵及時開口接住了話茬。
大家聊了一會兒足球,原容與轉向秦季,以一種長輩式的,親切自然的態度詢問道︰「听令堂說你們要回美國了,打算什麼時候走?」
「什麼,你們要回美國了?」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李納真聞言驚訝地看向兩兄弟。
歐陽涵垂著頭不說話,秦季卻故作訝然地挑起濃眉︰「回美國?我怎麼不知道?!老太婆的話你也敢信?她連自己今年幾歲都常常不記得了!」
「是嗎?」原容與從容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秦季下巴一揚,目光炯炯地瞪向原容與,眼神挑釁︰「我干嘛要回美國?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中國公民!要不要下回拿護照給你看?」
「中國公民?國歌叫什麼你知道嗎?會唱嗎?」原大少涼颼颼地反擊回去。
生在美國長在美國的秦季頓時語塞,他脖子一梗,不服氣地說︰「不會唱怎麼了?五音不全就不能當公民了?」
葉傾瀾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擱下筷子,再度清了清嗓子︰「呃,游泳世錦賽快開始了,你們覺得中國隊能拿幾塊金牌?」
李納真一怔,不給面子地當即笑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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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歹說送走了三位「大神」,葉傾瀾坐在李納真辦公室里,接過好友遞來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口,暗自松了口氣。
李納真端著咖啡在對面坐下,歪頭打量她,忽然笑了︰「你還不知道吧,現在你們幾個已經成了護士站里的熱門話題,甚至有人開始打賭……」
葉傾瀾目光一閃︰「賭什麼?」
李納真看看她的臉色,有點後悔自己多嘴,但還是說了出來︰「還能賭什麼?不就是賭三個男神中間誰才是你的……情人,或者……三個全是……」
「無聊。」葉傾瀾給出點評,口氣淡然。這種程度的閑言碎語她經歷多了,早就免疫了,不過……
「最好別傳到邵京耳朵里。」她說。
「你放心,邵京住的是特殊病房,不經許可,護士是不可以隨便出入的。」李納真趕緊安慰她,隔了會兒,她又兀自微笑起來,「也難怪小護士們好奇,像這樣的大帥哥可不是輕易看得到的,還一次就跑來三個!」
這些天因為邵京的腿傷氣氛一直沉悶壓抑,可把李納真給憋壞了,玩笑一開起來就收不住。
「連我都好奇,三人之中你到底更中意誰?」她自娛自樂笑個不停,「反正我瞧著都不錯,干脆你蒙上蓋頭‘撞天婚’吧,逮到誰是誰!」
「那不成了豬八戒啦?」想起童年時喜愛的經典電視劇,葉傾瀾也不禁展顏一笑。
李納真眼楮亮晶晶地瞅著她︰「丟掉誰都可惜,要不三個全收了?你自己也說過,四人組合最好,打牌不愁三缺一嘛!」
「呵,那我今後每頓飯大概都得消化不良,早晚胃結石。」
想起之前飯桌上的情景,李納真再度忍俊不禁,狠狠打趣了好友一番。消遣夠了,她才正了正神情,問道︰「邵京……,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葉傾瀾苦笑。
李納真擱下咖啡,認真地審視好友,「你不是真想‘感動中國’吧?」
「‘感動中國’?就憑我?」葉傾瀾想到自己這幾天的矛盾掙扎,不禁自嘲地冷笑起來。
「傾瀾,你才26歲,後半輩子還那麼長,很多事情……可不是一時頭腦發熱,講義氣,就做得到的,……你要想清楚了。」
葉傾瀾低下頭沉默了良久,才說︰「這些我都懂,我知道這很難……我也不是什麼聖人,也不曉得還能堅持多久……」她停頓一下,搖了搖頭,「可是,現在是邵京最需要我的時候,如果我拋下他……我這輩子也別想好過了……」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如果我真這樣做了,那和我父親……當年做的,又有什麼分別呢?」
李納真望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果然,鄭韜當年拋妻棄女的行為至今還是葉傾瀾心底最深的結。她似乎把父親當成了反面教材,他薄情寡義,她就重情重義,哪怕,明知是火坑……也要蒙著頭往下跳……
李納真知道再勸也沒有意義,便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以前也沒感覺你有多愛邵京,現在我倒開始相信,也許你們真是前世注定的姻緣了。」
葉傾瀾張嘴想要解釋,卻又搖頭放棄︰「說了你也不懂,還是不說了。」
她和邵京相識相愛七八年,不敢說不分彼此,但有些東西卻實實在在已經滲透進骨血里面。邵京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愛人,也是親人,家人,即便他有不少缺點,即便他有時讓她感到失望,可到了關鍵時刻,她還是無法割舍。
李納真沉吟了一會兒,說︰「看沒看過一個新聞?有個女人的丈夫殘疾了失去勞動能力,她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和丈夫離婚改嫁,但有一個條件,要求第二個老公答應和她一起照顧前夫——我覺得你也許應該參考一下。」
葉傾瀾睜大眼楮,驚詫無比︰「這怎麼可以?!」
「這就是人生,現實的無奈的人生。」李納真嚴肅地說,「傾瀾,單靠你自己的力量……太艱難了……」
「就是再艱難,我也做不出這種事!絕不可能!」她斷然否決。
李納真又嘆息一聲,語氣放緩︰「什麼時候介紹令堂給我認識?」
「干嘛?」葉傾瀾不明所以。
李納真嘿嘿一笑︰「能教出這麼死心眼的女兒,我猜令堂一定不是凡品,有機會好好景仰一下……」她不出所料地接收到好友狠狠的白眼。
「唉,希望那些外國專家像他們簡歷上吹噓的那樣給力吧!」最後,她萬般無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