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周盛領大家參觀時說︰「當初看房的時候還拿不定主意,後來我晚上又來看了一次,當場就拍板了——單單沖這夜景,這房子也值了!」
餐後,眾人走出小別墅,漫步在清涼的晚風中,站在68層的高度,俯瞰夜幕之下的都市繁華,不禁紛紛在心中認同周盛的眼光。
不得不承認,e城這樣歷史悠久的大都市就如同風韻猶存的熟齡美女,晚上看比白天更加迷人。夜色本身就是神奇的化妝師,不但巧妙地藏起時光刻下的斑駁滄桑,更用一盞盞的華燈,一道道的光影,讓有了歲月痕跡的古老城市煥發出絢麗奪目的新姿。
暗藍的天幕上點綴著疏疏淡淡幾顆星辰,被都市的霓虹襯得有些黯淡無光,而遙遙相對的那座一百多層的摩天樓,卻像一把瓖滿珠寶閃閃發光的寶劍,直插雲霄。
眺望著這似曾相識的夜色,葉傾瀾的思緒不可自控地飄回數月前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就在那一夜,她和邵京原本按部就班的人生突然滑出了既定軌道,從此漸行漸遠,甚至天各一方。而她不願深究的是,發生的一切究竟純屬偶然,還是所謂「性格決定命運」的必然。
「真希望人生是一張數學考卷,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一是一二是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惜,人生偏偏更像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開放性考題……納真——」葉傾瀾有些感慨地搖搖頭,回轉身,隨即愣住。
身旁的李納真不曉得何時已經走開了,她先前的位置上站著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那人學著她剛才的樣子,下巴揚起45度角凝望星空。
「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你說‘我曾經以為都市的夜空已經看不見星星,現在才發現,我只是沒有抬頭去看。’。這句話我想了很久,還是沒弄明白……」原容與輕聲說道,「可以好心解釋一下嗎?」
仿佛心事被人窺破般,葉傾瀾暗吃了一驚,忙掩飾過去︰「我什麼時候說過的?我自己都忘了。」
原容與淡淡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停駐良久,然後低聲問︰「假如愛情是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考題,你的選擇就只有放棄嗎?」
葉傾瀾沉吟片刻,答道︰「如果試卷上考題太多,答卷的時間又很有限,我認為比較明智的做法是,選擇有把握的題先答,沒有把握的題……該放棄的就放棄吧。」
「果然是高材生的答案,夠理性夠聰明。」原容與背對萬千華燈而立,綻開一個嘲弄的苦笑,「那麼,我想請問你的人生目標又是什麼?難道就是盡可能不犯錯拿高分麼?」
似乎有某種東西在葉傾瀾腦海中炸開來,她怔怔地望著星空,一時間竟然找不到答案。
不錯,人生真的是一場考試嗎?汲汲營營,前瞻後顧,斤斤計較,就是為了少犯錯,多得分嗎?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葉傾瀾皺緊眉心,陷入思考中,耳邊又響起原容與清晰悅耳的聲線︰「以前我以為你只是凡事追求完美,不容許失誤存在,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你在害怕。」
不應該害怕嗎?葉傾瀾在心底無聲地反問。人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她卻已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了。
原容與負著手在夜風中挺直背脊,也不看她,繼續往下說,「你害怕不確定的事物,你害怕多變的人性,你想把一切都在掌控在自己手中,這樣你才覺得安全。所以你只好用左一條右一條的原則築起柵欄保護自己,你以為自己安全了,沒什麼東西再可以傷害你,其實呢……」
「別說了……」她突然不想听不下去了。
原容與轉身過來,面向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仍狠狠心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是,你根本是在自己親手建造的牢籠里——坐牢!」
葉傾瀾嘴唇發白,原容與臉色也不好看,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陷入難堪的沉默之中。
有人從陰影處緩緩走出,高瘦的身材在獵獵風中稍顯單薄,俊逸白淨的臉龐上冰藍色的眼眸目光如雪。葉傾瀾無法判斷剛才的談話他听到了多少,只好假裝若無其事,快速切換話題︰「歐陽,你怎麼在這兒?對了,看見納真去哪兒了嗎?」
歐陽涵深深地看著她,許久沒說話,然後才抬手指向天台的另一側。
「那我過去找她。」
葉傾瀾向兩位男士點點頭,匆匆轉身離開。走出幾步之後她又開始後悔自己剛才轉身的動作快了點,未免顯得心虛。
空氣因她離去而引起的波動迅速平息下來,無論原容與或是歐陽涵似乎都無意打破這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沉寂,在越發濃重的夜色里,兩人各據一隅,想著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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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一側的沉悶壓抑截然不同,離很遠葉傾瀾就听到陣陣歡聲笑語。走近定楮一看,秦季雙手拿著遙控器,正在操縱一架金色的模型飛機,周盛站在旁邊時不時出言指點。李納真也在,葉傾瀾走到她身旁,和她一同觀看。
模型飛機在秦季的控制下時而攀升,時而下落,時而滑翔,時而翻轉,十分靈活多變。周盛見秦季已經熟練掌握,便將手里的特制眼鏡套在他頭上,罩住雙眼。
「哇!」秦季發出驚喜的叫聲,「原來你這飛機還帶攝像頭的,也太牛逼了吧!」
「那可不是普通的攝像頭,還有紅外夜視功能呢!」周盛笑著說,「我可是找朋友特別定做的!」
又玩了一會,秦季再次發出興奮的叫聲︰「快來看哪!哈哈哈,太有趣了!」周盛接過眼鏡自己戴上,很快也跟著爆笑個不停︰「哈哈,哈哈!她肯定沒想到!哇塞,還挺有料的!」
「你們在看什麼呀?給我瞧瞧。」李納真好奇心頓起,從周盛手中搶過眼鏡,戴上——原來這眼鏡的鏡面相當于顯示屏,看到的就是攝入攝像頭的畫面。
模型飛機的攝像頭正對著遠處一棟高層公寓的窗戶,因為沒拉窗簾,透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某個高挑豐滿的年輕女子正在跳健身操。可能跳得熱了,她身上只穿了運動文胸和三角內褲。跳健身操也就罷了,還不斷用雙手按揉胸部,大概是防止下垂。
李納真鄙夷地咂嘴︰「嘖嘖,你們男人也真夠無聊的!非禮勿視懂不?」
「無聊又咋了?」秦季搶回眼鏡,繼續津津有味地「欣賞」起來。隔一會又嚷嚷道,「哎呀!她這是要去洗澡了麼?哈哈,已經開始月兌衣服了!」
「真的嗎?快讓我看看!」周盛顧不得風度,和秦季爭搶起來。
「你這飛機其實是專門為了偷看準備的吧?」李納真在旁直翻白眼。這女人肯定以為自己住在高層,四周又沒有高樓,無人可以偷窺,所以才大意沒拉上窗簾。沒想到讓兩只「**」大飽眼福!
「你才知道?」周盛厚顏一笑,完全不以為恥,繼續偷看美女洗澡。
葉傾瀾覺得不宜再留在這里打擾兩位男士的「雅興」,于是伸手輕推好友的肩膀︰「納真,我們去游泳池旁邊坐坐吧。」
這空中別墅最大的賣點,除了無敵夜景之外,就是眼前這橢球形的游泳池。李納真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大呼「打倒資產階級!」
盡管露天游泳池建在68層高的天台上,但周圍遍植長青的松柏和棕櫚樹,給人以置身園林之中的錯覺。樹枝上纏繞著五彩閃爍的小燈泡和裝飾彩帶,燈光倒影在泳池的水面上,熱鬧華麗,仿佛天天都在過聖誕節。
葉傾瀾和李納真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曬月亮」。
李納真愜意地舒展四肢,伸了個懶腰,嘆息道︰「加夜班加到眼皮都要粘到一起的時候,我也會想,這麼辛苦值當嗎?一輩子賺的錢恐怕都不夠在這里買一棟樓的,還不如找個有錢人嫁了。」
「想想而已,你不會的。」葉傾瀾語氣篤定。
「這麼肯定我不會?」
「古時婚姻講究門當戶對,自然有他的道理。」葉傾瀾淡笑著搖頭,「以前看《流星花園》的時候我就想,即便杉菜嫁給道明寺就能得到幸福嗎?在看不起自己的婆婆眼皮底下討生活,唯一可以倚仗的是道明寺的愛情。就算她能忍得住,低眉順眼小心翼翼,討好丈夫討好婆婆,她還是當初那個杉菜嗎?麻雀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是不可以,但先要月兌去幾層皮,折斷幾根骨呢?」
「所以你斷定我這個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寧可吃糠咽菜當牛做馬,也受不得那個‘富貴罪’,是麼?」李納真自嘲道,「看來我還真是天生勞碌命。」
「彼此彼此。」
兩人閑扯了一陣,話題漸漸轉到e大的校園八卦。
葉傾瀾說︰「最近我們學院的何老教授續弦,算是一個新聞。」
「又一個翻版的楊振寧和翁帆麼?」
「那倒不是。何教授在建築學院是出了名的模範丈夫,他太太中風將近十年,他一直照顧得很好,直到太太去世。院里如果組織旅游,他都會帶上坐輪椅的太太。常听老師們夸他們夫妻感情好,何太太過世大家都為他擔心。沒想到……他也再婚了……」葉傾瀾凝望著游泳池粼粼的水波,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何太太去世還不到三個月呢……」
李納真愣了一會兒,搖搖頭︰「可能這就是男人的本能吧,即便心里存著一個人,眼楮還是忍不住去偷看別的女人。」她朝周盛和秦季的方向指了指,再度表示鄙夷。
「或許,何太太生病這十年早已磨光他們之間的愛情,他照顧她,也許僅僅出于責任和道義。現在她去世了,何教授大概也覺得解月兌了,所以才毫無心理負擔另娶新人吧。」
葉傾瀾說著說著,傷感油然而生,「納真,你說,這世界還可能有從一而終的愛情存在嗎?」提出這個問題之後,葉傾瀾同時在心底唏噓,其實她自己也做不到,又有什麼資格苛責他人?
「有還是有的,世界太大,難免出幾個‘奇葩’。」李納真說,「我高中同學的叔叔可以算一個。」
「有故事?」
「我同學說,她爺爺女乃女乃一提起叔叔的婚事就止不住嘆氣。她叔叔高中時交了女朋友,是初戀。但女朋友考大學去了外地,具體過程我們也不清楚,總之兩地分隔的結果是兩人分手,女方嫁給了別人。」
「開頭她爺爺女乃女乃也沒太當回事,年輕嘛,誰沒失戀過呢。她那小叔叔表面上看著也挺正常,工作也很上進。可就是不見他交女朋友。後來年紀漸漸大了,爺爺女乃女乃開始催了,他總有辦法含糊過去。」
「家里人撬不開他的嘴,就向他的朋友圈子里打听,這才發現他還惦記著初戀女友呢。那女人嫁的老公經濟條件一般,想買房錢不夠,問過去的同學借。傳到這小叔叔的耳朵里,他馬上拿出20萬給那個同學,讓同學借給前女友,還不讓同學告訴她錢的真正來源。後來前女友的媽媽生病住院,女兒升學什麼的,也是我同學叔叔在背地里幫的忙。」
听到這里葉傾瀾忍不住打斷道︰「可是,他這麼做,不會影響到對方的家庭嗎?女方的丈夫受得了?」
「關鍵是,女方至今蒙在鼓里啊。這些事他都是通過第三者做的,女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背後幫忙。而且他早就不跟女方聯系了,也就同學聚會的時候見一面,一年也未必能見到一次。」
葉傾瀾听呆了,深深嘆息︰「唉,他到底圖什麼呀!」
就這麼遠遠地望著對方,默默地守護她,不去打擾她的生活……簡直是小說才會有的情節。
「他曾經跟知情的老同學說,他就是想看她過得舒心,一輩子平平順順的。」李納真長嘆道,「他的朋友都說,這人是升華到一定境界了,不是咱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葉傾瀾沉默了片刻,才說︰「這麼好的男人,還是希望他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李納真搖搖頭︰「怕是難了。現在他已經四十歲了,他父母都已經不抱希望了。所以說,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關風和月啊。」
她悵然若失地望著倒影在游泳池中的月亮,發了會兒呆,「你說,遇到了卻又錯過了這樣一個男人,身為女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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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秘書正要把手里的牛皮信封交給秦懷瑾,心中卻又犯起猶豫,遞出的動作不由地緩了一緩。
「……首長,我瞧這事兒吧,捕風捉影的成分大,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您看……」
「拿過來。」
「是!」听出首長語調中隱含的不悅,程秘書趕緊把信封放在寫字台上,退後一步,額頭上有水珠沿著退化的發際線滑下。
信封看起來很普通,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秦懷瑾抽出里面的照片,一張一張慢慢看過去。程秘書偷偷瞅向領導那喜怒難辨的臉,悄悄用手背擦去額角的汗。
「這些照片怎麼到你手上的?」
「今天早上我打開車門,發現信封就躺在駕駛座上——昨天晚上還沒有哪。」說著,程秘書再次偷瞄秦懷瑾的臉色,「首長,您說這事兒……會不會是那頭做的……」
秦懷瑾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程秘書立即閉上嘴,不敢再隨便說話。這些照片他都看過,原本還擔心有什麼限制級的內容,看完之後他先長舒了一口氣。照片內容無非是晨練啊登山啊野炊啊什麼的,有兩人照,也有三人照,但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假如主角不是首長的兩位公子的話,他也許還會覺得俊男美女十分養眼。
可問題就出在這兒了,俊男美女確實養眼,但兩男一女的搭配怎麼看都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感覺,盡管他們什麼越界的舉動都沒做……
「這葉傾瀾你怎麼看?」
首長語氣冷淡,提問卻單刀直入,直接問到了照片中的女主角。
程秘書的冷汗禁不住又開始往外冒。他一頭揣摩著領導的心思,一頭心里直打鼓,既想順著首長的意思說幾句壞話,可萬一這女人將來真成了首長的兒媳婦……,那自己搞不好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他揣度字眼,小心謹慎地說︰「據說……她算得上建築學院的風雲人物……之一……」
「令愛說的?」
「……是。」
程秘書的獨生女程舒也在e大建築學院念書,是歐陽涵的同班同學,于是程秘書成了秦懷瑾獲得兩個兒子信息的重要渠道。
秦懷瑾閉上眼,眉心深鎖,靠在寬大的皮制椅背上,左手指節輕輕敲打椅子扶手——這是他陷入沉思時的習慣動作。
程秘書的心髒也跟著「咄咄」的敲擊聲砰砰直跳。他早听說首長的長公子做事有點……咳咳……那個不靠譜。兄弟倆進e大的頭一年還算安分守己,沒想到第二年遇上這個叫葉傾瀾的女人……
程秘書猛然想起去年亞洲游泳錦標賽發生的事情首長恐怕還不知情呢,那事可都上了花邊新聞了!當時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首長匯報,恰巧當時首長出國訪問不在國內,而且那件事很快滅火了,他也就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沒報告。如今看來,這一女二男三人行的苗頭早就冒芽了,程秘書後悔自己當初沒太當回事兒。
直到這兩位膽大包天的公子哥擅自以首長的名義混入軍用救災飛機,飛去地震災區救人,首長發現後大為震怒,程秘書這才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要說這兄弟倆做事也真心離譜,花這麼大代價居然就為了搭救埋在地震廢墟里的情敵!更離譜的是,人倒是救出來了,可听說最終葉傾瀾還是和那個男人分手了——
這叫啥事兒啊?!
「首長,依我看這些照片其實也說明不了什麼……」程秘書試圖說幾句寬慰的話。
秦懷瑾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被上司犀利陰沉的眼風掃到的程秘書不由生生地打了個冷戰,他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雖說今天送來的這些照片殺傷力不大,但誰也不敢保證後續沒有猛料出現。程秘書腦海中驀地蹦出「艷照門」三個字,就不敢深想下去了。
程秘書耳聞目睹過的,那些二代三代們做過的荒唐事,著實不少,更出格的也有。可現在正值敏感時期,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很可能授人以柄,首長清清白白的政治生涯也就有了污點。
程秘書在心里把幾個懷疑對象一一盤點了一遍——究竟是誰,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信封放進他車里呢?
秦懷瑾又問︰「學校那邊有什麼動靜麼?」
「听小女說,兩位公子和葉傾瀾……走得近,在他們年級已經傳開了。」程秘書不敢隱瞞,「同學們都覺得……挺刺激的,據說還有人打賭,他們誰會贏……」
「荒謬!」秦懷瑾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小孩子不懂事……」程秘書擦汗,「首長,姜致桓將軍是葉傾瀾的繼父,您看這事要不要找姜將軍商量一下?」其實他想說,如果不是雙方年齡差距有點大,和在軍中頗有影響力的姜家聯姻倒也不失為一項不錯的選擇。
「不必!」秦懷瑾果斷地揮了下手,「看來上次敲打他們還敲打得太輕了!」
程秘書被上司語氣中的冷意驚了一下︰「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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