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秋色漸濃，e大校園的標志性景觀之一——銀杏樹林，已是滿目金黃。
葉傾瀾最近有些煩躁不安。還有大半年就要畢業，博士班的同學也紛紛找好了落腳點，進設計院的，進企業的，出國的，也有自己開工作室的，總之都有了方向。然而，她申請留校任教的事成東訶始終沒給她答復，她有心詢問，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可能先前她太托大了吧。既然留校成了問題，葉傾瀾開始大規模投遞簡歷，也開始參加一些招聘會。
「十一」黃金周過後，e大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又開始了。葉傾瀾想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以學生的身份參加e大校運動會，不免略生惆悵。這一回她決定不像往年那樣參加擅長的羽毛球比賽，而是選擇了之前從未嘗試過的萬米跑，當作對自己的挑戰。
萬米比賽需要繞著400米的標準跑道足足跑上25圈，可謂艱苦卓絕，參賽者一共不到10人，大多是體育特長生。跑到十幾圈的時候，葉傾瀾感覺自己已經到達極限。四肢酸軟，呼吸跟不上，連腦袋也開始眩暈起來，遠處的太陽仿佛突然熾烈了幾倍，光芒異常刺眼。
就在這時，一個清晰有力的聲音突然□□她昏蒙的意識之中，葉傾瀾的大腦像笨重的石磨那樣運轉了好一會兒，才听明白那聲音在說︰「不要停，放慢速度，不要著急，加大步伐，找好呼吸節奏，千萬別岔氣！」
是秦季！他在操場邊上，距離她只有兩三米的地方，跟著她的節奏也在跑。
她按照秦季所說的，調整步伐和呼吸，胸口的悶痛似乎減輕了一些。秦季又說︰「不要把注意力全放在腳上，盡量放松，忘掉自己在跑步，想想其他的事。」
葉傾瀾半眯起眼楮，讓眼皮略略遮擋前方刺目的陽光，大腦放空……
過去近27年人生經歷過的種種難熬的苦難便一樁一樁在腦海中重現︰八歲父母離異她被送到陌生的外公外婆家；五年前外公外婆相繼謝世；異母弟弟被綁架她成了嫌疑犯；邵京遇到地震需要截肢；在機場送別邵京……
她忽然覺得，這長長的跑道就像人生一樣，每向前邁動一步，就仿佛克服了一個障礙，超越了自我……就像人們常說的，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應該也沒有跑不到終點的跑道……
鈴聲驟然鳴響，將葉傾瀾從回憶中呼喚回來，她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最後一圈！秦季還在操場邊跟著她跑，一邊跑一邊說︰「加油，最後400米！全力沖刺啦！」
葉傾瀾努力加快步頻，終點就在眼前，她已經看到等在終點處的李納真和歐陽涵的身影。在他們的助威聲中，葉傾瀾大汗淋灕地沖過終點。
盡管最後只拿到第三名，獲得的成就感卻是空前的，那種感覺難以用語言來準確形容，仿佛……歷經艱險又重獲新生一般。她又慢跑了一小會兒，才完全停住腳步。心里非常高興，她發現自己似乎漸漸放下了對「第一名」的執念。
葉傾瀾本想接過擔任場外服務的同學遞過來的礦泉水，歐陽涵卻攔阻了她。「劇烈運動之後喝溫水比較好，不刺激腸胃。」他將剛才一直拿在手中的保溫杯遞給她，葉傾瀾道謝後打開喝了一大口，是酸酸甜甜的蜂蜜檸檬水。
她正在喝水，卻听到歐陽涵輕聲說︰「你的鞋帶松了。」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蹲，仔細地替她系好鞋帶。
葉傾瀾呆呆地望著歐陽涵瘦瘦的脊背，心神一陣恍惚——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很多年以前，也曾經有一個少年，像這樣蹲幫她系鞋帶……
這時剛剛被同學拉住說話的秦季跑了過來，隨手拿走她手中沒喝完的蜂蜜檸檬水，「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把空了的保溫杯往歐陽涵懷里一塞，問她︰「還走得動麼？待會兒我在籃球中心有比賽，你去不去看？」
葉傾瀾已經筋疲力盡，但她還是笑著點頭︰「當然要去給你加油。」
「夠朋友！」秦季露齒一笑，大力拍向她的肩頭，差點把本來就腿發軟的葉傾瀾給按趴下。
秦季有點懊悔自己一時沒留神用力過猛，正想開口道歉，卻見一旁的護花騎士歐陽涵同學已經沖他皺起了眉。 ！這小子現在胳膊肘往外拐啦！秦季心里一發酸，嘴上就沒把門的了。
「當女人也真不容易，跑萬米還要戴！」他剛才拍她的肩，感覺到了肩帶，「這一出汗濕透了，不就跟胸前掛兩熱水袋似的？！」
葉傾瀾臉唰地紅了，正要狠狠修理他，秦季卻還沒完，只見他咂咂嘴，眼珠轉了轉，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要是不穿吧，嘖嘖，那可就……」
他故意把後半句留成省略號，模仿哲人思考人生的樣子，單手托起下巴，雙目憂傷而深邃地瞅向藍天，顯然是留給大家發揮想象的空間……
李納真知道自己不該笑，可還是無法自控地腦補秦季暗示的畫面，她一個沒忍住，抱著肚子爆笑出來，一邊笑得喘不過氣，一邊還強撐著跟好友抱歉道︰「傾，傾瀾，實在，實在對，對不住啊……哈哈哈！」
葉傾瀾又是羞惱又是想笑，她也顧不得等會兒秦季還要上場比賽，一腳踹向他的左腿膝蓋。
她沒使真力，秦季本可以閃開，他故意讓她踢中，然後抱著膝蓋一個勁跳腳，嘴里還直叫︰「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這次運動會歐陽涵報名參加了男子跳高和男子三級跳，分別拿到第一名和第四名。秦季卻沒參加田徑比賽，他臨時加入了建築學院籃球隊。原本建築學院的男籃在學校里屬于三流，秦季的加盟直接將球隊提高了兩個檔次。
葉傾瀾和歐陽涵回宿舍洗了個戰斗澡，又匆匆忙忙趕到籃球中心，比賽已經進行了10分鐘，雙方戰成12比12。
先來佔座的李納真趕緊跟兩人介紹戰情︰「對手是管理學院，據說他們實力最強，有兩名隊員是籃球特招的體育生，奪冠大熱門哪！」
葉傾瀾高中時迷過一陣子籃球，很快就看出門道來。建築學院隊除了秦季之外，其他4名隊員水平都不高，對方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只要秦季一行動，必有兩人緊逼盯人，甚至有時還有第三人協防。專門負責防守秦季的兩名隊員身材非常高大健壯，多半就是李納真所說的籃球特招生。
「有沒有看到熟人？」李納真冷不丁瞟了她一眼，笑容頗為促狹。
葉傾瀾一愣︰「好像沒發現，誰呀？」
「你忘了咱們宿舍的鮮花是哪兒來的？」
葉傾瀾明白了。朱偉承可不就是管理學院的學生？她仔細在場上隊員中找了又找，半天才不確定地問︰「是不是那個4號，控球後衛？」
「沒錯！」李納真翻了個白眼，「好歹姓朱的也勉強稱得上帥哥一枚，你不會連人家長什麼樣兒都記不清了吧？」
葉傾瀾沒吭聲，她的確記不大清了。這個朱偉承也就剛開始的時候來找過她一兩次，她拒絕之後就沒再出現。鮮花倒是每天由花店送來，從不間斷。
說話間比分已經上升到20比18，建築學院領先。這時有隊員犯規，管理學院罰球。
秦季和其他運動員站在籃下準備搶籃板。他身穿建築學院的紅色球衣，上面的號碼是23——飛人喬丹的號碼。喬丹是秦季最喜歡的籃球明星，他曾經說喬丹身高198公分，是他心目中男人最理想的身高。後來秦季果真如願以償長到了198，這是後話。
負責盯防秦季的管理學院中鋒，為了搶到更有利的站位，試圖用自己高壯的身軀將秦季擠開。沒想到他用力推了好幾次，秦季卻跟雙腳生根了一般，紋絲不動！
他沒辦法，就不斷搞小動作，用手拉扯秦季的球衣，想待會兒搶籃板時，可以破壞秦季起跳。秦季被他搞得不耐煩了，回頭大聲說︰「想要我的球衣，對吧？可以！給你就是了！」
說完，他胳膊一伸，扯下上身的球衣，直接丟在那名中鋒的臉上。
全場嘩然。緊接著尖叫聲四起，基本來自女生，夾雜著男生的起哄。
管理學院的中鋒將罩在自己臉上的滿是汗味的球衣甩在地上，憤怒地朝秦季揮了揮拳頭，罵了兩句髒話，轉頭對著裁判大叫︰「裁判，他犯規了！」
這場比賽的裁判是學生會的干部，聞言縮了縮脖子，弱弱地說︰「可……比賽規則也沒規定不許，不許月兌衣服啊……」
盡管新任學生會主席是管理學院的朱偉承，但大家都還記得上屆文體部長顧斌是怎麼被迫退學的，學生會里瘋傳他得罪了建築學院的秦季和歐陽涵兩尊「大神」……
裁判既然不管，比賽繼續。管理學院的隊員先罰中一球，第二球砸在籃框上沒進。秦季高高躍起，長臂一伸，輕松地將球摘到自己懷里。一轉身，傳給了隊友，自己邁開長腿往前場跑。
他跑動的姿勢實在太帥了，沒穿衣服的上身肌肉線條極其漂亮，尤其奔跑跳躍的時候，那精瘦的腰身，那有力的翹臀……在球場燈光的照射下，全身的肌膚好像刷了一層橄欖油，連汗水都在閃閃發亮，耀瞎人眼。
秦季身材高大奔跑的速度極快，觀眾頓時感覺球場好像變小了，他似乎只用了幾個大步就沖到了對方空無一人的籃下。隊友早有默契，立即將手中的籃球高高拋出，球在空中劃出長長的一道弧線。秦季看準時機躍起，雙腳高高離地，左臂伸出，單手扣籃！這一擊勢如雷霆，籃架被他的力量震得拼命晃悠，全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
就像一群羚羊之中闖入了一只獵豹，光著膀子的秦季在球場上橫沖直撞，無人能擋。自從秦季月兌掉上衣，女性特有的尖叫聲就沒停歇過。觀眾席上的女生真正懂籃球的並不多，大多是沖著帥哥來的，秦季顯然大大滿足了們的yy之心。
李納真抒發了最直白最由衷的贊美︰「秦季就不該穿衣服！」
看看秦季結實飽滿的胸肌，李納真不禁又想起先前秦季關于「胸前掛兩熱水袋」的搞笑比喻，于是笑著補充︰「這就是當男人的天生優勢了！」
39比36，建築學院領先3分，結束上半場比賽。
中場休息的時間，葉傾瀾他們三人跑到運動員休息區，圍著秦季，談論剛才的比賽。不想，卻有一位不速之客走到了建築學院的休息區，大大方方地招呼道︰「傾瀾，你也來看比賽？」
朱偉承！
葉傾瀾立刻皺眉，心想︰我跟你很熟嗎？竟然直呼我的名字！
「我來給建築學院加油。」她毫無溫度地回答。
朱偉承笑容不變︰「恭喜，你們學院打得很不錯。」
葉傾瀾淡淡地說︰「請以後不要再送花了，謝謝。」
這不是她第一次對朱偉承這麼說了，後者的反應始終如一。「那你喜歡什麼？」
葉傾瀾繼續面無表情︰「清潔人員的工作很辛苦，請你不要再加重他們的負擔。」
她已經說得這麼不客氣了，但朱偉承好像沒听懂一樣，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照樣笑眯眯地說︰「比賽結束之後我和幾個朋友約好去吃飯，傾瀾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葉傾瀾還沒答話，一旁的秦季已經忍不下去了，「沒錢買鏡子早說呀，要不干脆跳進澄艷湖，照照自己什麼德性！」
朱偉承還是面不改色︰「謝謝你，出門前我剛照過。」
葉傾瀾眉頭皺得更緊。她以前也被人追過送過花，但這個朱偉承……她真的捉模不透，總感覺有點怪怪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並不是真的看上了她，可是，他為什麼又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按理說，身為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朱偉承什麼樣的漂亮女人沒見過？
下半場比賽一開始，建築學院就佔據了上風。尤其秦季屢次在比賽中表演大力灌籃，輕輕松松地吊在籃圈上晃悠，全場觀眾跟打了雞血似的狂嘯，對手的自信心也遭受到極大的打擊。最後比分定格在72比59，建築學院獲勝。
這場比賽是小組賽的最後一場，建築學院保持全勝，獲得小組第一。管理學院第二，兩隊都進入下一輪淘汰賽。
比賽結束後，朱偉承又慢慢踱到建築學院的休息區，對秦季說︰「可別被淘汰了，咱們決賽再見！」
秦季眯起眼楮瞅了他半天，忽然說︰「咱們要不要打個賭？」
朱偉承想也不想，甚至沒問他打賭的內容，就一口答應︰「好！」
建築學院以黑馬之姿一路殺入決賽，決賽的對手果然是管理學院。
比起小組賽，這回管理學院實力增強了不少，因為又有一名籃球特招生加入。這位學長其實一年前已經畢業離校，嚴格來講，管理學院這種做法是違規的，但裁判不想得罪學生會主席，只當作不知道。
對手實力大增，秦季也收起了游戲之心，全力以赴投入比賽。建築學院籃球隊上下一心，最後在加時賽險勝奪冠呼聲極高的管理學院。
決賽之後，朱偉承本人和他的鮮花攻勢就從葉傾瀾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了，葉傾瀾有些好奇秦季和朱偉承究竟定下了什麼賭約，但最終還是沒問。
閉幕式之前，舉行了本屆運動會最後一個項目，也是e大特有的傳統項目——混合接力，即每個院系出10位運動員，5男5女，共同完成總共八千米的接力賽，每人跑八百米。
葉傾瀾和秦季歐陽涵一同報名參加了接力賽，並齊心協力代表建築學院將冠軍納入囊中。
為了慶祝勝利，賽後葉傾瀾出資請兄弟倆還有李納真一起去e城郊外的度假村玩了一天，也算是感謝他們這些日子對自己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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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運會結束很快就到了外婆去世五周年的忌日，葉亭計劃回鄉拜祭，葉傾瀾請了幾天假，陪母親一起回老家——瀾水鎮。
一踏上瀾水鎮的土地，江南水鄉特有的蘊含水氣的清涼空氣迎面而來，葉傾瀾心頭頓時生出萬千感慨。在這里她從8歲長到13歲，生活了將近五年時間，留下深深印記的五年。
葉傾瀾的三個舅舅都定居在海外，外公外婆去世後瀾水鎮的祖居便留給了她的母親葉亭。祖居平日無人居住，只好請鄰居幫忙照應，葉亭每年都會回鄉小住幾天，給外公外婆掃掃墓，也收拾一下屋子。
到達的頭天，母女二人花費半日時間清潔整理房間，當晚早早歇息。第二天便是外婆的忌日，母女倆帶著鮮花祭品，一大早趕到村東邊的小山坡——外公外婆的永眠之地。
江南的春秋季多雨，最常見的便是此刻天空飄著的牛毛細雨。兩人合打一把傘沿著碎石小路朝著坡頂緩緩上行。隔著如霧如煙的雨絲，母女倆同時看到墓碑前立著一個人影，懷里抱著一大束白菊，正在向墓碑深深鞠躬。
葉傾瀾停住腳步定楮望去，手中的雨傘沒拿穩，冷不防被風一吹，驟然歪向一側。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