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來幫你放行李。」小型巴士的車頂對身高超過190的秦季而言實在太矮了，他不得不佝僂著背，向她伸長胳膊。
「謝謝，我還是自己來吧。」葉傾瀾朝他笑笑，輕松地將自己的行李箱放到巴士行李架上。
成東訶最近承接了興城建工的case，一座位于F市的海濱度假酒店。興城建工派了一輛高級轎車接成東訶本人，組里的其他成員則乘坐小型巴士。
從瀾水鎮回來，葉傾瀾發現成東訶組里又增加了兩名新成員，而且都是她的熟人︰秦季和程舒。估計這就是秦季前兩天跟她提過的「驚喜」吧。
F市是與E城相鄰的海濱城市，也是幾個月前秦季養病時住過的地方。從E大出發，旅途大約需要一個小時多。
巴士剛開動沒多久，程舒站起身，走到葉傾瀾座位旁，掰著手指十分不好意思地說︰「大師姐，我暈車，能不能跟你換個靠窗的座位？」
坐在葉傾瀾旁邊的歐陽涵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替她拒絕，葉傾瀾已經站起身，笑著回答︰「當然沒問題。」
葉傾瀾走到師妹蔣玥旁邊的空位坐下，然後她看見歐陽涵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讓程舒坐進去，但他自己並沒有坐回原來的座位，而是和後排的楊立浩換了座位，和秦季坐到一起。
程舒已不再是波波頭了，現在長發過肩，額前留著齊劉海，看起來娟秀乖巧，像個日本人偶。眼下她低垂著脖頸，不讓別人看到自己臉上的失落。
葉傾瀾在心里搖了搖頭。生日那晚發生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她在酒精的作用下昏睡過去，第二天醒來時驚出一身薄汗。連忙俯身查看，確定自己穿戴整齊，這才稍稍吁了口氣。
她擁著被子在床上呆坐了許久，腦子里像是有一只關不掉的鬧鐘一直在響，吵得她不禁伸出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心中無比懊悔，自己怎麼就被李納真攛掇著答應了拼酒呢？真是……自作自受！
走出臥室，葉傾瀾發現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人。李納真還保持原來的姿勢，趴在桌子上，發出輕輕的鼾聲，原容與和歐陽涵各自歪倒在單人沙發里，秦季最夸張，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一張撲克牌貼在他臉上，隨著他的呼吸時起時伏。
她把大家叫醒之後問的第一件事是︰「你們倆最後誰贏了？」
原容與揉揉眼楮，回答她︰「歐陽贏了。」
葉傾瀾立刻轉向深藏不露的歐陽同學，歐陽涵卻說︰「原先生倒下之後，我很快也堅持不住了，應該算是平手。」
葉傾瀾隱含疑惑的視線在他臉上逗留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從歐陽涵的表情中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于是葉傾瀾又轉向秦季，說︰「你不是自吹‘酒仙’嗎？怎會這麼不濟？」
秦季咧開嘴，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哈欠，殘存的酒氣噴了葉傾瀾一臉︰「那也要看狀態，昨天我根本沒吃飽，怎麼能算數？有本事咱們改天再比！」
葉傾瀾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作罷。實際上，無論那晚抱她到臥室的人究竟是兩兄弟之中的哪一個，都等于敲響了警鐘，提醒她不能再這樣拖延下去，他們之間維持了幾個月的「友誼」到了必須做決斷的時候。
可是……她到底該如何處理，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呢？
正苦思無解之際，身旁的師妹蔣玥忽然驚叫一聲︰「師姐，你上微博了！」
葉傾瀾連忙接過蔣玥遞過來的手機，一張熟悉的照片映入眼簾，她當即倒吸一口冷氣——照片里她手里拎著鳥籠，和原容與站在公寓樓道門口，原容與的手撩向她的發梢。
看到這張照片，葉傾瀾馬上記起王曉莎那篇充滿歪曲污蔑的報道。蔣玥見她臉色難看，趕緊出言安慰︰「師姐你別著急，里面也沒寫什麼難听話……」
除了一張照片之外，微博內容並不長，作者用疑問句作為開頭︰漏夜會佳人，原少情定E大才女？接下來寫到，E城首屈一指的鑽石王老五原容與一直未公開自己的戀情，但最近被人發現他和E大的一名女生來往甚密，疑似已經正式交往。女生姓葉，據傳家世不凡，是E大的名花。
直到讀完最後一個字，葉傾瀾才微微緩了口氣，蔣玥沒說錯，確實沒寫什麼難听的。博主網名叫「天地孤鳥」，擁有近10萬粉絲。
葉傾瀾皺眉苦思，實在猜不透此人的真實身份，又是從哪里得到這張照片的？更重要的是，博主發這條微博，用意究竟是什麼？
巴士里的其他人听見她們的對話，也紛紛好奇地掏出手機，查看微博。師弟蔡亮性子直，頭一個按耐不住，月兌口而出︰「這人瞎說什麼呀，大師姐怎麼可能跟什麼姓原的交往？大師姐不是和……！」
說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及時剎住，有點忐忑地朝歐陽涵的方向瞟去。歐陽涵也在看手機，神色倒是看不出什麼變化。
過了會兒，蔣玥問出大家心里共同的疑問︰「師姐，這微博是真的嗎？你和遠智的原容與正式交往了？」
葉傾瀾靜默了良久，內心幾度交戰，半晌，她才佯裝不動聲色地回答蔣玥︰「作者瞎說呢，你別當真。我們……還不算正式交往。」
全車廂的人都听到了她這句話，一時間大家全沉默了，什麼樣表情的都有。這里全是聞弦歌知雅意的聰明人，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潛台詞——她這等于變相承認自己確實在和對方交往。
這一刻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葉傾瀾身上，其中有兩道視線格外刺目。葉傾瀾鼓起勇氣看向坐在斜前方的歐陽涵和秦季，短暫的目光交匯之後，她移轉視線鎖定正前方，再也不看任何人。
*****************************************************************
身為全能型的助理，陪老板打台球是林銳峰最頭疼的工作，沒有之一。原因無他，老板的台球水平太高，而他自己……實在是太爛了！
眼下林銳峰就在這家私人俱樂部的包間里，硬著頭皮，做著他最頭疼的工作。
原大少一邊俯身調整擊球角度，一邊信口奚落他︰「銳峰，以你E大碩士的高智商，怎麼就搞不定這麼簡單的游戲呢？」
林銳峰張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被迫陪老板打了這麼多次台球，仍然提不起半點興趣，他寧可到足球場上痛痛快快出一身臭汗。在他心目中，那才是爺們的運動。而不是穿著挺括的襯衫，呆在空調房里，玩這種所謂紳士的游戲。可惜，台球卻是老板唯一擅長的運動，假設這也稱得上「運動」的話。
原大少直起身，向他招招手︰「你過來，我示範給你看怎麼打反彈球。」
林銳峰不情不願地挪動腳步，就在他即將被迫接受又一堂台球教學課之際，包間的門敲響了。他馬上說︰「原先生，我去開門。」
「門沒鎖。」原大少淡淡地瞅了眼一臉雀躍的助理，轉過頭，對著門口大聲說︰「進來。」
門開了，站在門口之人身材高大，站姿筆直猶如一桿長槍——卻不是預料中的俱樂部工作人員。
原容與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笑了，出聲招呼來客︰「姜兄。」
冷峻剛毅的面容終于出現一絲裂紋，姜赫顯然被「姜兄」兩個字雷到了。
原容與對自己新發明的稱呼感到滿意，笑容滿面地轉身吩咐林銳峰︰「你出去拿點飲料來。」
「是，原先生。」林銳峰答應一聲，向姜赫欠了欠身，迅速離開包間。他當然知道老板不是真的叫他去拿飲料，飲料包間的冰箱里就有，老板支開他，一定是為了和客人私聊。
「會打台球嗎？」日理萬機的姜檢察官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原容與並不著急，像招待朋友一樣輕松隨意。
「會。」姜赫月兌去外衣扔在沙發上，主動走上前，挑了一根球桿。他似乎也不急著表明來意。
原容與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出台面。姜赫先凝神觀察了一下目前的局面，選定目標球，右手持桿，身體自然貼近台面，左手按在台面上形成支點，然後迅速出桿。一擊命中，目標球準確地滾落到球袋之中，母球靜止的位置也十分理想。
原容與不禁叫了聲好。一看姜赫運桿出桿的架勢，他就知道自己遇到對手了，眼神也變得專注起來。
打台球的風格很能體現一個人的性格。姜赫穩扎穩打，謀定而後動，每次都要仔細觀察半天之後才出手，幾乎從不犯錯。原容與則更為冒險，善于布局，善于給對手制造障礙。
在打出一個高難度的側旋球之後，原容與佔據了上風。他一桿接一桿將台面上的球擊落袋中，就在他即將擊出手中球桿，將最後一個球也擊入袋中之時，姜赫忽然俯下頭，在他耳邊輕聲說出四個字︰「上帝之手。」
原容與持桿的手倏然一顫，原本必進的球撞在案邊上，彈開，骨碌碌地滾動一段距離，慢慢停下。
姜赫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他繞開僵立在原處的原容與，走到另一側，輕松地將最後一球擊打入袋。
游戲結束。
姜赫放下手中球桿，打開冰箱門，給自己拿了一瓶能量飲料，同時禮貌地問原容與要喝什麼。面對反客為主的姜檢察官，原大少微不可見地苦笑了一下。
姜赫坐在沙發上，喝下半瓶能量飲料，神情放松了不少，他看看原容與，眼中閃過一道類似笑意的光芒。
「台球打得不錯，學幾年了？」
「有幾年了。」原容與的心思已經不在台球上了，他背靠台球桌，假作不經意地問，「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之手’？抱歉，我沒听清。」
姜赫淡淡地「哦」了一聲，隔了會兒才說︰「景陽區派出所新收押了一名頂級黑客，不曉得你認識嗎？」
「黑客？」原容與扯動嘴角，笑容泰然自若，「姜兄說笑了，我哪兒有機會認識什麼黑客呀。」
姜赫不置可否地垂落眼瞼，繼續剛才的話題︰「這名黑客可不一般。一年前把E城攪得天翻地覆的一連串案子，就是源于他化名‘上帝之手’在網上發的一個帖子——邵京的父親，財政局副局長邵文方，也是因為他，被拉下了馬。」
原容與也學他淡淡地「哦」一聲，並不發表意見。
「這個‘上帝之手’很狡猾，邵文方案結案幾個月了，我仍然找不到他的行蹤。很長一段時間，這幾乎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姜赫停頓一下，「想不想知道我怎麼找到他的？」
「願聞其詳。」原容與走到他對面的沙發旁，姿態閑適地坐下。
姜赫慢悠悠地說了兩個字︰「足球。」
「足球？」
「原少想必沒听過‘上帝之手’的典故？1986年的墨西哥世界杯，在阿根廷與英格蘭的四分之一決賽中，球王馬拉多納的第一個進球當時被裁判當作頭球，賽後卻遭到普遍質疑，大家認為馬拉多納其實是用手把球打入英格蘭球門的，應該算是無效進球。對此，馬拉多納辯稱，假如這是手球，那也是‘上帝之手’——這就是足球史上著名的‘上帝之手’事件。」
講完典故之後，姜赫微微一笑︰「既然這名黑客用‘上帝之手’作為網名，我有理由猜測他是一個足球迷。于是我讓人在幾個著名的足球論壇設下圈套，等著他自投羅網，等了幾個月，終于等到了。」
「姜兄見微知著，心思細密過人，在下佩服。」原容與不咸不淡地贊了一句。
姜赫心中暗忖︰不愧是遠智的繼承人，定力倒是相當不錯。
「這黑客雖然狡猾，膽子卻不大，一關進公安局的審訊室就軟了，什麼都交代。他在小圈子里很有名氣，好多起事件都跟他有關。而且，除了收費相當昂貴之外，他還有個苛刻的規矩，要求客戶必須提供真實身份，以防不測。」
說到此處，姜赫故意停頓下來，雙目緊盯著對面之人，直到對方終于也抬眼向他看來，他才意味深長的一笑，說︰「現在我手里就有他交代的客戶名單，很有意思，不知原少有興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