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把偷從不叫偷,而叫取。
菩提說︰「世間萬事萬物,是為所有人服務的,沒有規定說必須是他的,而不能是你的,別人取得,你也取得。錢財總是從一個人手中轉到另一個人手中。他從別人手中取得,你也可以從他手中取得。如果你不取,別人就會取。」
菩提說︰「每次,從走進房間,到離開房間,不能超過一鍋煙的工夫,一鍋煙過後,不管取到沒取到,都要趕快離開。」
菩提又說︰「房間里凌亂的東西,一定要恢復原位。地面上不能留下腳印,如果有腳印,一定要用掃把掃亂。」
菩提又說︰「行業里有忌諱,每次離開院子不能空走,即使口袋里揣一個糞團,也算有東西了。」
菩提說︰「我們這是手藝行當,靠手藝吃飯,走遍天下不理虧。我們這個行當的祖師爺是時遷,響當當的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之一,逢年過節得給祖師爺上香。」
小千和小萬對菩提崇拜得五體投地,不僅僅因為菩提有高超的手藝,更因為菩提有高深的理論。
他們經常在一起交流取的心得,菩提說︰「只要我知道誰的身上有錢,他就休想從我手下溜走。只要我想取走,就沒有我取不走的。」
小千問︰「真的嗎?」
菩提說︰「有一年,那時候我還沒有加入馬戲團,我獨自一人走江湖,遇到一個身藏銀票的人,前面的人都沒有取走,我說我可以取走。」
小萬說︰「你說你獨自一人走江湖,又怎麼會有前面的人。」
菩提說︰「以後你們闖蕩江湖,就知道江湖上的規矩了。江湖上分很多幫派,有的按地域分,比如京津幫,閩南幫;有的按特征分,比如青衣幫、流水幫等,一般來說,他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青衣幫專門從行人身上取財物,流水幫專門從來往船舶上取財物。而且每一個幫派又分成很多個小幫派,一般是以地名來命名的,關中幫只能從關中道上取財物,中原幫只能從河南境內取財物,直隸幫只能從京津一帶取財物,長江幫只能從長江沿岸取財物……這就叫地盤,你要是越過了這個地盤,來到別人的地盤上取財物,你就是壞了江湖規矩。」
小萬問︰「壞了江湖規則會怎麼樣?」
菩提說︰「輕則逐出幫派,一輩子再不能從事這門手藝,重責斷指削臂,甚至丟掉性命。」
小千說︰「你接著說說你前面的故事吧。」
菩提說︰「那一年,那個深藏銀票的人,從關中境內來到中原境內,兩大幫派的人想盡各種辦法,都沒有能夠取走銀票,我為什麼知道呢?因為我看到那個深藏銀票的人身上留有關中幫和中原幫留下的印記。」
小千好奇地問︰「留下什麼印記?」
菩提說︰「這個人的衣領後方有一個銅錢大的圓形印記,那是關中幫留下的,他告訴後面的人,這個人深藏巨款,但是他們沒有取走;這個人衣領後面還有一個三角形的印記,這是中原幫留下的,也是告訴後面的人,這個人身上的巨款,中原幫也沒有取走。」
小千問︰「為什麼沒有取走呢?」
菩提說︰「他藏得非常隱秘。」
小千說︰「那干脆把這個人綁架到偏僻處,從他身上慢慢搜,我就不相信找不到銀票。」
菩提說︰「綁架,那是強盜干的事情,不是我們手藝人干的。我們這些人依靠手藝吃飯,要是干強盜的勾當,以後就沒有臉再在江湖上混了。」
小千問︰「那你怎麼辦?」
菩提說︰「我有我的辦法。」
小千和小萬靜靜地听著,我裝著擦拭手中的銀槍,其實也在偷偷地听著,在我的印象中,菩提幾乎一天天不說話,我根本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麼,可是,在他的兩個徒弟面前,他的話就像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想擋都擋不住。
菩提是一個好師傅,小千和小萬也是兩個好徒弟。
菩提說︰「我看到這個人身上的印記,就明白這個人從關中走到了河南,又穿越了河南全境,都沒有人能夠得手,我決定取走他身上的財物。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銀票,但絕對是一大筆財物,要不然,兩大幫派的人不會對他這麼看重。」
小萬問︰「你是怎麼取走的?」
菩提說︰「我也給這個人身上留下了印記,是一只蝴蝶印記。蝴蝶印記表示這個人已經被單身走江湖的人盯上了,我把印記留在了他的肩膀背後。這些印記其實顏色都很淺,和衣服的顏色差不多,不是行內中人,是不會知道它們的用意;而且如果不是專門留意看,是不會發現這些印記的。」
小萬說︰「我以後也要給別人肩膀背後留下蝴蝶印記。」
菩提說︰「我留下了蝴蝶印記後,別人就不能再靠近他了。一個人手上端著金子從大街上走過去,所有人都想奪;這個人身上也有金子,不過他不是端在手上,而是藏在身上,別人看不到,我們行內人都能看到,在我們行內人的眼中,他就是端著金子在大街上走,所以大家也都想取。」
小萬有焦急地問︰「你是怎麼取走的?」
菩提說︰「我湊近他,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試探他,想知道他身上藏的是什麼東西。我的手指湊近他的帽子,輕輕一點,帽子里沒有;我又湊近他的口袋,輕輕一點,口袋里也沒有;我湊近他的衣襟,輕輕一點,點出了一疊紙鈔。但是我知道,他身上絕對不是只有這點紙鈔。我不會取走他身上這疊紙鈔。」
小千問︰「為什麼不取走?」
菩提說︰「你想想,能夠被兩大幫派如此重視的一個人,他身上絕對不是只有這點紙鈔,而且兩大幫派絕對不是奔著這疊紙鈔來的。我如果取走了這疊紙鈔,只會讓人笑話。這疊紙鈔才有多少錢啊,值得驚動兩大幫派嗎?」
小千說︰「是的,是的。」
菩提說︰「我隱身在熙熙融融的人群中,把他的全身試探了一邊,而他絲毫也不知道,他依然平靜地在大街上行走,絲毫也不知道我已經模遍了他的全身。我想,他的身上到底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到底藏在哪里?」
菩提頓了頓,他問小千和小萬︰「你們說,如果他身上有貴重東西,會藏在哪里?」
小萬抓耳撓腮,小千想了想後說︰「會不會藏在鞋底?」
菩提說︰「是的,就藏在鞋底。因為到這時候,只有鞋底我無法試探,因為他一直在走路。」
小萬問︰「那你怎麼才能取走?」
菩提說︰「我先用心觀察,他把貴重東西藏在哪只鞋里,到這時候,我已經斷定是銀票了,因為只有銀票這樣貴重的東西才能夠藏在鞋里,穿鞋的人照樣行走自如。如果藏個金條寶石,肯定都會磕腳。可是,他藏在哪只鞋里面呢?我留意觀察,看到他走路的時候,左腳落腳較重,而右腳落腳較輕,因為他心中總在想著右腳的鞋里有銀票,無形中落腳會輕緩,所以我判斷銀票肯定就是在右腳的鞋里。比如說,一個人把錢藏在衣服里,他走在大街上,總會有意無意地用手掌捏捏藏錢的地方,擔心會掉落地上。」
小萬又問︰「那你怎麼才能取走?」
菩提說︰「我是用掉包計。那個人穿的是一雙皮鞋,那個時候穿皮鞋的人很少,皮鞋款式也少,只有兩種,一種叫一腳蹬,一種叫帶子鞋。一腳蹬的鞋沒有鞋帶,帶子鞋有鞋帶,這個人鞋子里藏著銀票,那麼肯定會穿著帶子鞋。帶子鞋不要月兌,他又是始終穿在身上,所以要取走銀票很難。」
小千听得很入神,他說︰「確實很難。」
菩提說︰「我找到一個皮匠,讓他跟在那個人的後面,讓他連夜給我做一支一模一樣的鞋,我只要右腳的鞋。價錢按照一雙鞋的價錢給他。第二天早晨,他把鞋給我送過來。我把鞋在土里磨了磨,讓鞋子顯得陳舊。然後,我身上揣著這只鞋子,等在客棧的門口,等著他走出來。他走出來後,我就跟在他的後面,尋找機會。我從那天早晨一直等到了中午,我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有一輛馬車飛快地沖過來了,馬匹受驚了。就在馬車即將沖到那個人的跟前時,我拉了他一把,踩落了他右腳的鞋子。然後踢到了街邊,又把懷中揣著的鞋子送到了他的腳邊。馬匹過去後,他換上了地上的鞋,然後絲毫也沒有懷疑地離開了。」
小千問︰「新鞋和舊鞋穿上的感覺能一樣嗎?」
菩提說︰「是有細微差別,但是當時他驚魂未定,又加上不想讓人知道他這只鞋多麼重要,所以他穿上新鞋趕緊離開了。等到他察覺到鞋子有差別的時候,想找到我,已經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