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興興地跟在冰溜子的後面,走到了後院,然後又走到了後院的牆角。牆角有一道伸向地下的台階,沿著台階下去,走十幾米,又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地下室的四面都點著煤油燈,中間放著一只大鍋,鍋下燒著柴禾,鍋里盛著水,熱氣騰騰,鍋上夾著三根竹竿,竹竿上搭著紙張。
我指著大鍋問冰溜子︰「怎麼在這里燒水?燒這麼多水干嘛?」
冰溜子說︰「大鍋里盛的不是水,而是茶水。」
我又問︰「燒這麼多茶水干什麼?」
冰溜子說︰「茶水燻上面的字畫,字畫就會變成黃色。」
我說︰「哦,搭在竹竿上的是字畫,我還以為是紙張呢。」
冰溜子說︰「用茶水在下面燻,不但紙張會邊松脆,就連墨汁印章都會變得陳舊。」
我問︰「這得燻多久啊?」
冰溜子說︰「看時間。一般燻一天,陳舊程度就相當于一二十年,你想要東晉王羲之的字,那就需要燻兩三個月。」
我問︰「王羲之是誰?」
冰溜子在牆角的一沓陳舊的字畫中翻了翻,給我拿出一張說︰「這就是王羲之的字,這一張要是真跡,最少需要一卡車銀元。」
一卡車銀元,那得有多少錢啊。我驚訝地捧著王羲之的字,卻發現他寫得一點也不好,潦草不堪,我沒有一個字能認識。我想,不就是幾個字嗎?誰寫不是寫?憑什麼你叫了王羲之,寫出來的毛筆字就那麼值錢,我叫了王呆狗,我寫的字就沒有人要?就這幾個我不認識的爛毛筆字,頂不了吃,也頂不了喝,給我我都不要,還賣那麼多錢,蒙誰呀!
王羲之的字我不喜歡,我就改看畫,畫我終究能看懂,就像那個八大山人畫的花鳥畫,我一看就喜歡。
有幾張紙上畫的是馬,那些馬膘肥體壯,有的在吃草,有的在奔跑,還有的在嬉戲。這些馬還得很不錯,最起碼我能看懂,知道這是馬,而且還畫得很像,比那個名叫王羲之的人強多了。王羲之嘛,純粹就是一個騙錢的,寫字那麼爛,還要那麼多錢。其實那些寫毛筆字賣錢的人都是騙子,字不就是讓人認嘛,你們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斜斜,讓人看不懂,認不出,裝神弄鬼,然後就說你寫的是藝術。飯是讓人吃的,你們故意把飯做得極端難吃,別人提意見,你們搖頭晃腦地說你們那是藝術,我呸!
我喜歡那些馬,就問冰溜子︰「誰畫的?」
冰溜子說︰「唐朝的韓干。」
我問︰「這一張畫賣多少錢?」
冰溜子說︰「要是真跡,也值一卡車銀元。」
我要有幾十卡車銀元,全部買了韓干的畫,王羲之的字一張也不要。用他的字擦**,我還嫌紙太硬。
冰溜子抱著王羲之,我抱著韓干,我們從地下室走出來。我本來想著這些字畫就能夠擺在店鋪里賣了,但是,冰溜子說︰「還不行。」
我問︰「還需要什麼?」
冰溜子說︰「還需要蟲蛀。」
我說︰「蟲都蛀了,誰還要啊。」
冰溜子說︰「這種東西,越老越值錢,越破爛越值錢。有了蟲蛀,萬字更會相信這是值錢東西。」
冰溜子拿起一張王羲之,在邊角滴下了幾滴蜂蜜,然後放在了院子里。一會兒,幾只螞蟻興沖沖地趕來了,它們爬在蜂蜜的地方狂啃,它們顯然很高興,搖晃著觸覺,也搖晃著腦袋。
僅僅一盞茶的功夫,王羲之的邊角就出現了幾個小洞,完全像蟲蛀過的一樣。
茶水燻過了,螞蟻啃過了,還不行,冰溜子從牆角扯下幾根蛛網,纏繞在王羲之的邊角,這才卷起來。
現在,一副價值連城的王羲之的字幅就做成了。
我問︰「這幅字能賣多少錢?」
冰溜子說︰「少了一百塊大洋不賣。」
一百塊大洋?剛才冰溜子抱上來了幾十張王羲之,這得賣多少錢啊!
那天,我在字畫店里,還見到了一個老頭,他滿臉皺紋,膚色粗糙,看起來就像下了一輩子苦的農夫。他話語很少,但是楚潤軒對他很敬重。我問冰溜子那是誰,冰溜子說那個人每隔幾天就來一次字畫店,但是幾乎不說話,他也不知道那是誰。
幾天後,順娃又帶了兩個人過來,讓我把他們送到一個叫做周家口的地方。這次是兩個男人,頭發都花白了,但是精神矍鑠。一個胖點,一個瘦點。
我悄聲對順娃說︰「我不認識周家口。」
順娃說︰「這兩個老人要去周家口收古董,我說我忙,讓你帶著去。出了北門,一直走,然後只要見岔路口,就左拐,左拐幾次,就能走到周家口。」
我問︰「一共左拐幾次?」
順娃說︰「你反正一直左拐,就能遇到接應你的人。」
我想,順娃為什麼要我帶著去,可能我和萬字在一起,他們對小孩沒有戒備心。
我帶著他們出了北門,左拐兩次,越怪道路越窄,我正想著前面能不能走通,突然看到蒼茫暮色中,有人在鬼鬼瑟瑟地盜墓。
看到有人盜墓,那兩個老頭眼都亮了。
看到有人盜墓,我非常害怕,藏在樹叢中。兩個老頭想要過去,我說︰「等一等,等他們走了再過去。听說這些盜墓賊心狠手辣,見人就殺。」
胖老頭嗤然一笑說︰「盜墓賊不就是想多賣兩錢嗎?你給他們錢,他們怎麼會殺你?」
我說︰「他們盜墓是不想讓人看見的,要是發現我們看見了,我們還能活嗎?」
胖老頭以經多見廣的口吻說︰「我和盜墓賊打交道又不是一回兩回,他們就是當地的農民,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
瘦老頭也跟著說︰「我們收購古董的,最想找的,就是盜墓賊,盜墓賊挖出來的,絕對是真貨。要是盜墓賊賣出去了,倒手幾次,不但價格高昂,而且還很可能遇上了假貨。」
胖老頭說︰「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胖老頭和瘦老頭不顧我的勸阻,從樹叢里走了出去,我沒有辦法,只好戰戰兢兢地跟在他們後面。我小心翼翼地說︰「如果遇到什麼意外,千萬別怨我。」
胖老頭說︰「能有什麼意外?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會多給你兩錢。」
我們走進了那群盜墓賊,盜墓賊非常驚慌,他們把從墳墓中剛剛挖出來的,還帶著潮濕泥土的古玩,用一張花布床單包一包,就準備逃走。
胖老頭高聲喊︰「別走,別走,我是買家。」
盜墓賊跑出了十幾米,有的繼續奔跑,有的遲遲疑疑地停下來。前面奔跑的看到後面停了下來,也不跑了。
我們來到那座被刨挖開的墳墓旁邊,墳墓旁有一棵長得歪歪扭扭,樹身扭得像麻花一樣的老柏樹。北方風俗,死者掩埋後,在墳塋旁一定要再柏樹。這棵柏樹這麼老,說明這座墳墓也很古老。
我們看到墳墓表皮被鏟開,荒草呀泥土呀腳印呀一片狼藉。墳墓上方有一個深洞,站在上面望不到下面,但是能夠感覺到很幽深,洞口的旁邊還有一些衣服的碎片,是那種非常陳舊的絲綢花布碎片。
死者旁邊的柏樹,和死者身上的絲綢花布碎片,說明這座墳墓不但是一座古墓,而且是一座大戶人家的古墓。
大戶人家才有殉葬品,窮困人家死了,用席子一卷就掩埋了。
種種跡象表明,這座墳墓里不但有貨,而且還會是很值錢的好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