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主家把鏢師們安頓在了客棧里,故意給我們不登記房間,對我們視而不見。我們感到極度屈辱,就來到城外,暫時找個能夠住宿的地方,等到天亮,再與他們匯合。
城外有一條亮錚錚的鐵路,筆直地伸向遠方。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鐵路,我們模著鐵軌和枕木,不知道這是干什麼的。但是既然能夠鋪在這里,那肯定就是有用的。我們沿著鐵路一直向前走,想找到鐵軌的秘密。走了兩三里路,鐵軌分岔了,岔路邊停著幾間黑魆魆的鐵房子,房子下還帶著鐵 轆。我們爬進鐵房子,就在里面躺了下去。
我問冰溜子︰「這是干什麼用的?」
冰溜子說︰「不知道。」
我說︰「我們在這里睡一晚,天快亮的時候,就回去找鏢師。」
冰溜子說︰「好的。」
跟著鏢師走了一天,我們一躺下去就睡著了。睡到半夜,突然被轟隆隆的聲音驚醒,睜開眼楮一看,鐵房子動了起來。我們以為是地震了,慌作一團,趴著鐵房子想跳出去,卻發現鐵房子風馳電掣地向前奔馳,前面有一個巨大的鐵箱子拉著,吐著黑煙,嗚的一聲長叫,山鳴谷應,比牛叫聲大多了。
我們不敢跳下去,干脆坐在鐵房子里,听天由命。
天亮後,鐵箱子在一排房屋前停下來,一個穿著制服,手拿紅綠小旗的人站在一邊。我們不知道這是哪里,就從鐵箱子里跳出來。
那個拿著小旗子的人看到我們,立即吹響了口哨,指著我們破口大罵,房屋里沖出了幾個人,向著我們奔來。他們邊跑邊喊︰「有人爬火車了,有人爬火車了!」
我們落荒而逃。
逃出了上百米,回頭看去,那些人沒有追上來。我們看著這個巨大的鐵家伙,才知道它的名字叫火車。
火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嗚的叫了一聲,噴出了白色的煙霧,好像在生我們的氣。
火車慢慢離開了那一排房屋,然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離開了我們的視線。
冰溜子睜大眼楮,非常驚訝,他說︰「這個火車太神奇了,爬著跑都能跑這麼快,要是站起來跑,肯定會更快。」
我們沿著一條大路向前走,走到了一座集市上。這時候已經到了正午,集市上人流熙攘,穿梭往來,每個人都好像生活很如意,而唯獨我們饑腸咕咕。
我們在人流中看到了一對男女,男子長身玉立,女子楚楚動人,他們相視一笑,然後眉目傳情。兩人的穿著打扮都像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我雖然年齡小,但是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老家把這種情形叫對眼。只要對上眼,下面就什麼事情都會干。
冰溜子說︰「你跟著那個女子,伺機在她身上模一把,踫一下。」
我問︰「干什麼?」
冰溜子說︰「你照我說的做就行。」
我走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後,看到冰溜子也走到了那名男子的身後。那名女子穿著綢緞衣服,模起來很光滑,我在她腰間偷偷模了一把,那個女子沒有在意。我又在她的**上模了一把,她的**渾圓滑膩,這次她在意了,臉臊得通紅,卻又不便發作。那名男子看著我,怒目而視,卻也不便發作。那時候的陌生男女在公開場合是不能隨便說話的,不論誰先說話,都會被人認為是輕浮。
我害怕那名男子打我,但是他始終對著我怒目而視,我不敢再在那名女子身上亂模了。
那名男子的身後,冰溜子向我招招手,我走過去,跟著他走到了街邊,他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里面只有幾張紙幣。
冰溜子很失望地把小布包丟在地上,把幾張紙幣揣在懷里,我們找到一個賣刀削面的攤點,一人吃了一大碗。
我問︰「這是誰的錢?」
冰溜子說︰「那個男人的。」
我說︰「你下手好快啊,我都沒有看到你是怎麼得手的。」
冰溜子說︰「我讓你引開那個男子的注意力,一伸手就從他口袋里拿走了小布包,而他還不知道。可惜的是,這個男子看起來衣冠楚楚,其實兜里沒有幾個錢。」
我知道這種方法叫移花接木。我們在寶興縣城偷取那個西裝男子皮夾子的時候,就是采用這種方法。
吃完飯後,冰溜子提議今晚再干一票,弄條大魚,然後我們就離開。去哪里,我們也不知道,反正是在江湖上飄著,就找個大城市,大城市的人富裕,更好下手。
這是一個小縣城,縣城里有一個大戶人家,高牆深院,幾十間房屋,這家肯定有錢。今晚就在這家下手。
我們謀劃著,先藏在大戶人家中,等到夜深人靜,看到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偷幾件,天明後變賣了,就是錢。
黃昏的時候,我們潛進這戶人家,藏在一間廂房里。這間廂房不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我們藏身在床下面。也只有床下面才能躲避。
掌燈時分,廂房里走進了一個少年,眼楮明亮,面如敷玉,估計是這家的公子少爺。他把油燈放在了桌子上,就開始展卷誦讀。
我們暗自竊喜。少年一般都瞌睡多,不喜讀書,他讀一會兒就會睡覺。他睡著了,我們就可以溜出來偷竊。
那晚,那個少年背誦的是李白的《靜夜思》,這首詩歌僅僅只有四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可是,那個少年顛來倒去地背誦著,從黃昏背到了夜半,越背越精神,卻還不能完整地把這四句詩背下來。
我實在受不了了,從床下爬起來,給了這個少年一記耳光,罵道︰「你為什麼這麼笨,就只有這四句詩,背到半夜還背不過。」罵完後,我打開房門出去了。
冰溜子也從床下鑽出來,他教訓那個一臉愕然的少年︰「老師讓我們藏在你房間,看你夜晚是否用功。你繼續在房間里背誦,不準走出房門,我們回去了。」
那個少年繼續在房間里背誦《靜夜思》,估計不到天亮,他是不會睡覺的。
我們打開院門,揚長而去。
我們苦心經營的盜竊計劃,就這樣流產了。
後半夜的街道,異常冷靜,偶爾會跑過一只無家可歸的野狗,也會有打更人敲著梆子走過去,嘴里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他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傳得很遠很遠。
因為事先沒有踩點,我們無法再次下手。踩點好的那個大戶人家,本來可以好好撈一票,可誰知道他家有一個愚鈍少年,一首淺顯易懂的《靜夜思》,我僅僅念了三遍就能夠背誦,而他居然要用一個夜晚,還不一定能夠背誦。這個愚鈍的少年,偏偏長得異常標致,繡花枕頭一個,驢糞蛋蛋外面光。
城里不能下手,我們決定去鄉下看看,鄉下人家院牆低矮,門窗簡陋,興許潛進去能夠找到點值錢東西。
在一戶人家的房門口,我們看到了一條繩索,掛在房屋前。繩索很硬,中間還夾著雞毛。這種繩索異常結實,通常是作為拉車用的。我們把這條繩索解下來,盤好後,提在手中,翻過院牆。
城門尚未打開,四周一片寂靜。我們攀上城牆,把繩索的一頭系在城樓的木柱上,一頭扔下城牆。我們順著繩索溜下了土城牆,還未直起腰來,突然看到兩桿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們。
我們驚愕地望去,看到城牆下或躺或坐著一大片人,像一片大雨沖過的潦草的亂石堆。他們是一伙當兵的。昨天黃昏,我們潛入了那個大戶人家,而這支部隊走進了這座縣城。
一個拿著步槍的人用槍管撥拉著我,他問︰「干什麼的?」他操著山西這一帶人說話的濃重的鼻音。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干脆就不說。
另一個拿步槍的人用槍管戳著冰溜子,也問他是干什麼的。冰溜子也不說話。他每戳一下,冰溜子就退後一步。後來,冰溜子背靠在城牆上,退無可退,他也不再戳了。
他們搜查了我們的衣服,沒有搜到任何東西,他們問︰「你們是不是賊娃子?」
我說︰「不是。」
冰溜子說︰「賊娃子身上咋能沒錢呢?」
一個問︰「那你們是干什麼的?」
冰溜子說︰「我們是給財東家喂牛放牛的。財東家不給我們工錢,我們就逃出來了。」
那個人問︰「你們說話口音咋是外地人?」
我說︰「我是被人販子賣到了這里。」
冰溜子說︰「我家遭了水災,逃荒到這里。」
那個人說︰「好,以後就跟著爺吃皇糧。今晚踫上爺,算你們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