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雲岡石窟後,我們就分手了,燕子去往城里,我和冰溜子走向通往小院的方向。
在回小院的路上,冰溜子很興奮,他說按照這個進程,用不了一個月,他就會和燕子****。只要和燕子****了,搞大了燕子的肚子,到時候,燕子就會死死纏著他,請求嫁給他。
我說︰「你一個流浪漢,人家燕子家財萬貫,怎麼會嫁給你?」
冰溜子說︰「你和女人都沒有睡過,懂得什麼?女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會愛上你;只要懷上你的種,就會哭著喊著嫁給你。」
我不以為然地說︰「人家燕子多好,憑什麼會嫁給你?」
冰溜子說︰「只要把她弄舒服了,你就是個窮光蛋,她也會跟著你住窩棚。」
我很不服氣,說︰「吹牛吧你。」
冰溜子洋洋得意地說︰「你等著瞧吧。」
我真擔心燕子上了他的床,燕子那麼漂亮,那麼高貴,他要是和冰溜子在一起,那簡直是玫瑰花插在牛糞上。我心中充滿了嫉妒,但是又無可奈何。要和冰溜子競爭,我不具備任何優勢。
我們沿著青石板台階走向小院,遠遠看到了屋頂上赭黑色的瓦片。天空中烏雲密布,鳥雀紛飛,看起來快要下雨了。我們加快了腳步。
突然,我在路邊的樹坑里看到了一個人,他蜷曲成蝦米,揉著肚子,啊呀啊呀地****著。
我問︰「你怎麼了?」
他抬起頭來,我看到他滿臉胡須,衣衫陳舊,好像是一個乞丐。
他說︰「我心絞痛發作了。」
我想攙扶他起來,冰溜子說︰「走吧,別管閑事。」
我沒有離開,我問他︰「你能站起來嗎?」
他慢慢站了起來,看著我說︰「有熱水嗎?讓我喝口熱水就好了。」
我說︰「我們院子里有熱水,你跟我去院子吧。」
冰溜子又在催促︰「他髒兮兮的,帶他回去干什麼。快走,天要下雨了。」
空中一聲霹靂,豆大的雨點就落下來,砸在背上,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冰溜子看到下雨了,就自顧自地跑向院子,我攙扶著乞丐,一步一滑地走向院子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後來就變成了傾盆大雨。雨水像小溪一樣從山上流下來,我腳下一滑,就和乞丐骨碌碌滾了下來。多虧有一棵斜伸出來的樹根,擋住了我們。
乞丐說︰「雨太大了,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說︰「不要緊,小院就快到了。」
乞丐說︰「我肚子疼得厲害,走不動了。」
我說︰「荒郊野外,無處避雨,我背你上去吧。」
我背著乞丐一步步地向上走,好在乞丐身體較輕,我能夠走穩。當我走進小院的時候,已經渾身發軟,差點倒下去。而此時,冰溜子正坐在門檻板上,優哉游哉地看著房檐下瀑布一樣的雨水。
我們回到房間,擰著衣襟上的雨水。冰溜子看著我,他毫無顧忌地大聲譏諷︰「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孔夫子的好弟子。」
我說︰「這麼大的雨,他一個人在外面怎麼辦,又有病。」
冰溜子不再說話了,他氣哼哼地回到門檻板上,繼續看雨水。
那天晚上,雨一直下著,天地之間昏暗一片,只能听到暴雨落地的嘩嘩聲。
乞丐不能出門,就和我睡在一張床上,和我蓋著同一床被子。那時候快要立秋了,晉北這個季節的夜晚,涼氣襲人。
我們是腳對腳睡覺,北方人把這種睡覺的方式叫打腳頭。那床棉被本來是單人被,乞丐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拉著鼾聲,睡得很香,我拽了拽,拽不動,只能穿上衣服,來抵擋夜晚的寒氣。
半夜時分,乞丐睡醒了,他要喝水,我本想發作,但看到他是個老人,就下床去灶房,從瓦罐里倒了一碗水,端給他。那時候北方很多地方的人們還沒有用上電壺,人們把滾水倒進瓦罐里,瓦罐外包裹著一層棉花,用來保溫。
乞丐喝過水後,倒頭呼呼大睡。我因為寒冷,毫無睡意,和衣靠在牆壁上想心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乞丐又喊著要撒尿,向我要尿盆。
鄉下農戶家,家家有尿盆,但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從來不用尿盆。夜晚被尿憋醒了,就出去撒尿。夜風習習,星辰漫天,月色朗潤,在這樣的環境中撒一泡尿,是一件多麼享受的事情。听到乞丐要尿盆,我就沒好氣地說︰「自己去門外撒尿。」
乞丐說︰「我怕冷。」
我想發作,可最後想了想,算了,他畢竟是老人,也身體不好,就給他把尿盆端來吧。
我下床穿鞋,听到另一張床上的冰溜子也睡醒了,他很不滿地嘟囔說︰「毛病!」
算了,啥都不說了,既然攤上這檔子事,就做完算了,善始善終。我走出房門,看到黑沉沉的天空中有了幾顆星星,大雨停了。
我想,天晴了,他天亮肯定就會走了。
然而,我還是想錯了,天亮後,陽光普照,萬里無雲,乞丐還是賴著沒有走。
他不但沒有走,還樂哈哈地看我們訓練。
那天,我們訓練的是鷂子翻身,趴著房屋飛檐,躍上房頂。冰溜子身手矯健,他趴著飛檐,身體吊在空中,一扭身,就上了房頂,騎在飛檐上,整個動作舒展大方,一氣呵成。而我一扭身,腳尖勾在了屋檐上,一松手,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乞丐拍著雙手,說︰「摔得好,摔得好。」
我狠狠地抽了他一眼,繼續練習鷂子翻身,這次,我沒有松手,可是腳尖沒有勾住屋檐,身體的重量沖開了合抱的雙手,又是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乞丐這次沒有拍手,他不滿意地說︰「這次沒有剛才摔得響。」
我怒氣沖沖從地上爬起來,驅趕乞丐︰「走走走,到一邊去。」
乞丐說︰「你翻你的,我看我的,又沒有礙你什麼事。」
我說︰「都是你在一邊瞎起哄,影響我練習。」
乞丐說︰「嘻嘻,生不下女圭女圭,怪炕面不平。」
那天,乞丐吃完了午飯後,才離開了。他去了哪里,不知道。
此後,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到乞丐。
我總覺得這個乞丐很神秘,曾經問過燕子。燕子也說不上個子丑寅卯。冰溜子說,不就是一個混吃混喝的老乞丐嘛,沒皮沒臉的,這種人多了去了。
但我總覺得事情不像這麼簡單。
我每天都在刻苦訓練著,漸漸感覺到自己身輕如燕。鷂子翻身早就不在話下了,一丈高的牆頭,我緊跑幾步,攀著磚縫,就能夠爬上牆頭。如果牆頭再高,我手持一根竹竿,像撐桿跳一樣,一躍而上。
然而,我的身手仍然不如冰溜子。冰溜子有自小打下的基礎,而我是半路出家,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超越他。
冰溜子和燕子的感情,與日俱增,有一天,我看到他們手拿著手坐在一起,心中充滿了無限羨慕和嫉妒。
在冰溜子面前,我很自卑。
冬天來臨了,晉北開始變得寒冷,落光了樹葉的樹枝,像鹿角一樣美麗,陽光也開始變得柔軟起來。
有一天,鐘老頭讓我出去買菜。這個時候的晉北,其實已經沒有什麼菜了,無非就是蘿卜白菜這些能夠在冬季儲藏的蔬菜。
我提著菜籃子,來到山下的一座集市上,低頭翻看著碼成堆的白菜。一抬頭,突然看到遠處一個人笑吟吟地看著我,他穿著黑色粗布棉衣棉褲,滿臉胡須。
他正是老乞丐。
我走過去,問老乞丐︰「你怎麼會在這里?」
老乞丐說︰「我怎麼就不能在這里。」
我解釋說︰「不是,我是說,你怎麼會在這里?」
老乞丐笑著說︰「我當然會在這里。」
我實在模不透老乞丐是什麼路數,他突然來臨,又突然消失,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的身上充滿了神秘。整整一個秋天,他都沒有露面,而在這個初冬的季節,在這座人聲鼎沸的集市上,他突然出現了。
老乞丐問︰「你練習得怎麼樣了?」
我說︰「挺好的。」
老乞丐又問︰「比起你那個同伴怎麼樣?」
我說︰「和他差不多。」
老乞丐笑著說︰「你在騙我這對招子。你無論哪一項,都比不上他;人家都有了對象了,你羨慕得口水三尺長。是不是這樣?」
我的臉臊得通紅。他說得很對,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比不上冰溜子,我看到冰溜子處對象,心中既羨慕又嫉妒。可是,這些事情,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把眼楮不叫眼楮,而叫招子。招子是江湖黑話。既然會說江湖黑話,那麼就是江湖中人,那麼他又屬于哪一門哪一派?
老乞丐問︰「你想不想超過他?」
我說︰「想。」
老乞丐說︰「想不想讓我給你教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