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高大漂亮,又聰明伶俐,他是我此生見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我此生見到的最富有俠肝義膽的女子。燕子和三師叔分別後,一定來到了他們相約的暗河邊。只是,三師叔沒有來到,燕子是沿著暗河向下游走,還是在暗河邊等候三師叔?
老同和另外一個人肯定也結伴來到暗河,燕子會遇到他們嗎?他們會不會傷害到燕子?
燕子聰明絕頂,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她一定能夠意識到。燕子在暗河邊等候三師叔,如果一直等不到,她肯定會想到三師叔遭遇不測,她一定會獨自離開的。她也一定能夠想到,順著河流向下游走,就能夠找到村莊。
暗河邊沒有腳印,無論是燕子的,還是老同的,都沒有。一夜沙塵暴,掩埋了沙漠上的所有痕跡。暗河邊土壤濕潤,生長著一種貼地生長的刺蓬,刺蓬中有幾只渡鴉在鳴叫,聲音干癟刺耳,像一根根掉在地上的枯枝。
突然,我在刺蓬中發現了一堆大便。大便是白色的,已經被風干。
豹子臉色凝重,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問︰「這是人拉的屎,還是動物拉的屎?」
豹子說︰「人拉的。」
從形狀來看,確實是人拉的。可是,我不明白,人的大便怎麼會是白色的。
豹子咬著牙根,腮幫子稜角凸起,他說︰「快走,老子要親手宰了這兩個狗娘養的。」
走出了幾百米,我餓得前心貼著後背,總感覺每次邁出的腳步,都是最後一步。我慢慢和豹子拉出了距離。幾十米的遠處,有幾只渡鴉在叫,好像在啄食什麼東西,我看到有吃的,就腳下生風,跌跌撞撞跑過去,看到渡鴉在爭搶著一塊肉,肉連著骨頭,呈黑色,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肉。
我跑過來,趕走了渡鴉。渡鴉心有不甘地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咕咕叫著,看著我。我拿起那塊肉咬了一口,竟然發現是烤熟了的。
誰會把一塊烤熟了的肉丟在沙漠里?沙漠里,每一塊食物都極為珍貴,每一塊食物都能救活幾條人命,沒有人會隨意丟棄食物的。這塊烤熟了的肉,估計是老鷹或者渡鴉從行人的背包里偷來的。沒有吃完,掩埋在這里。
然而,這是一塊什麼肉?我不知道,它有一種腐爛的氣味,也有一股濃郁的肉香。
吃了幾口肉後,我的腳步加快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了豹子的身邊。豹子臉色凝重,一直低頭走著,沒有一句話。
太陽偏西了,暗河快要斷流,豹子讓我把兩個水囊灌滿,然後繼續趕路。
又走了一個時辰,來到了一片灌木叢邊緣。我們想要繞過去,挺然听到灌木叢中傳來了微弱的呼救聲。
我們走過去,看到一個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巴上的皮膚都被烈日曬得裂開了。盡管我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救人要緊。豹子把水囊湊近他的嘴邊。我看到那個人突然兩眼放亮,一把抓住了豹子手中的水囊。
一口水救活了一條人命。
然而,我們都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嘴巴里咿咿呀呀叫著,還揮舞著手臂。豹子和我一交換眼神,我們都覺得他說的是蒙古話。
為了表示他是蒙古人,喝飽了水的他站起來,給我們跳起了蒙古舞。我確信他確實就是蒙古人。
突然,豹子抓住他的口袋,一把撕開了,口袋里叮叮當當掉出了一串東西,有簪子,有手鐲,簪子是黃銅打造的,磨得錚亮。
這副簪子和這雙手鐲,我太熟悉了,那是燕子的。
我的眼淚突然奔涌而出,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問道︰「燕子在哪里?」
也許他听懂了我的話,也許他從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是什麼人。他的眼楮里露出了一絲驚恐。我憤怒地抽打著他的嘴巴,打得他鼻子嘴里都是血。他突然改說中國話了,他說︰「饒了我,饒了我。」
我拿著燕子的簪子和手鐲問︰「這是哪里來的?」
他看看我,又看看豹子,不敢說。豹子說︰「你說了實話,我們就給你留下半袋水,生死由天。」
他說︰「我們來到暗河邊,看到暗河邊有一串女人的腳印,循著腳印走過去,看到她坐在河邊的鹽生草中,似乎在等人。她見到我們,好像很驚慌,站起身來就走。我們說是自己人,沒有惡意,她才停住了腳步。她說她要在這里等一個朋友,我們說我們是駱駝客,在沙漠里迷路了,干脆大家一起結伴走出沙漠。她答應了。在這種環境中,任何一個人都走不出沙漠,只有結伴才能走出。
「她在暗河邊已經等候了大半天,也沒有等到她的同伴到來,我們說,你的同伴都到這個時辰還沒有來,肯定死了。干脆就順著暗河向下游走吧,一定能夠走出沙漠。她猶猶豫豫地答應了。我們在前面走,她遠遠地跟在我們後面。其實,我沒有害她,是本田要害她。
「我們的干糧也吃完了,前面還不知道要走多遠,如果走不出去,就要死。本田就說,把後面這個女人殺死吃了,就能夠走出沙漠。殺那個女人是本田的主意,也是本田動手的。本田裝著和她說話,從後面捅了她一刀,那個女人一句話沒說,就倒下去了。
「捅死了女人後,本田就把她的身體砍成了很多塊,我撿拾了很多柴禾,放在火中燒烤。人肉我吃不下去,都是本田吃的。我看到這個女人身上的簪子和鐲子不錯,能賣錢,就摘下來裝在身上。
「我沒有吃人肉,所以走不遠。本田吃了人肉,走得快。我讓他等等我,他不理會。我走著走著,又饑又渴,走不動了,就倒在了這里,後來就遇到了你們。你們認識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你們的人?真的和我無關。」
豹子滿臉淚花,他轉過身,大步向前趕去。我渾身顫抖,撲上去咬住這個日本特務一塊肉。他長聲嘶喊著。我咬下一塊肉,吐在地上;再咬下一塊肉,吐在地上……他的叫聲停止了,我的嘴巴血淋淋的。我抹了一把嘴巴,追向豹子。
本田全名本田次一郎,在中國化名老同。
老同的同黨,豈能放過!
我的胸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肚子里絲毫也感覺不到餓,雙腳踩在沙子上,像踩在彈簧上一樣輕捷。豹子在前面大步走著,他甩開雙手,像一只張開翅膀疾走的鴕鳥。
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沙丘,我們很快就爬上了沙丘。沙丘上出現了一行腳印,沒有被沙塵暴淹沒。那行腳印,一腳深一腳淺,是老同的。
我們站在沙丘上,看到沙丘下有一條簡易的道路,道路像帶子一樣從沙漠中穿過。一輛汽車遠遠地開來了,道路中間有一個人向著汽車舉開雙手搖晃,那是老同。
在這里,只有日本人才有汽車。
我頹然坐在沙丘上,嘶聲長叫。聲音像破裂的竹片一樣,在天際回蕩。
豹子拉起我說︰「回去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同死定了。」
多倫被日本人佔領了,我們回不去了;師祖在渾善達克沙地的地盤也被日本人佔了,我們去不了了。
多倫城外上百里,有一座廢棄的喇嘛廟。此前,這座喇嘛廟中有一個喇嘛,老態龍鐘。老喇嘛死後,這座喇嘛廟就傾頹了。喇嘛廟里,鍋碗瓢盆,門窗被褥,一應俱全。
駱駝客也是走江湖的,他們經過這座喇嘛廟的時候,黑白乞丐讓駱駝客把三師叔放在喇嘛廟里。駱駝客要把貨物送到張家口,而當時,整個察哈爾省已經淪陷,察哈爾省省會張家口被日本人佔領。三師叔走進張家口,只會自投羅網。
喇嘛廟成為了我們的棲息地。
我在喇嘛廟中躺了七天,這七天里,我幾乎茶水未進。第八天,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人瘦了一圈,胡須開始從下巴冒出來。我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這七天里,我一直想到了死,我絲毫也沒有想到,我居然把燕子的肉吃進肚子里。燕子,那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最親最愛的人。我沒有想到,那麼漂亮聰穎,又那麼活潑可愛的少女,她居然是這樣的結局。
但是,我不能死,我如果死了,燕子就白死了。
第八天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我,我的額頭有了細細的皺紋,我的下巴密匝匝地長滿了又短又硬的胡茬子,我的心在這七天里一下子長硬了,硬得像一塊石頭一樣。
此後,復仇成為了我唯一的目的。
然而,要干掉老同,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黑白乞丐從多倫探听到的消息是,老同做了多倫憲兵司令。
憲兵司令部,防守極為嚴密,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老同知道自己作惡多端,他出門的時候,都坐著汽車,兩個日本憲兵拿著槍,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他還喂養了一只日本狼狗,那只日本狼狗也像影子一樣緊跟著他。
要走近老同,千難萬難,更何況還要干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