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到底可以心死到何種地步?周沐陽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時間已經過了幾個月,蘇小慕的外傷早已痊愈,但整個人仍然死氣沉沉,有時候坐在他身邊,他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就仿佛空氣一般。
她的身體仍然很差,盡管吃了很多大補的藥,卻毫無起色。夏季已經來臨,天氣開始炎熱,但早晚仍有些清涼,這清涼對于她來說便有些殘忍,總有幾個時辰是處于不斷的咳嗽之中,琵琶骨的傷顯然已經影響到了她的肺。
她仍然國色天香,且更增了些楚楚可憐之態,任何男人見到她,都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去照顧,去憐惜。魔教教眾雖早知這位少主傾國傾城,但很少有機會能接觸到,她這次回來之後,反而沒有以前那麼深居淺出,時常會獨自出來走走,教眾好不容易有機會能目睹少主的天人之姿,偏偏被教主禁止跟隨,只能偷偷在遠處窺探。
她身體輕,走路也輕,幾乎沒有半點聲音,可是一舉一動無不牽動著人心。只是,她對一切都不在意了,活著還是死去,在這里或是在那里,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
「少主,不如我帶你出去玩玩吧。」周沐陽攻打正派的計劃不知為何突然陷入了停滯狀態,反而關心起她的快樂與否來。
「這里就很好。」她如往常一般坐在大殿外面的石頭上,眼楮雖然望著前方,卻顯然並未注意山下的風景。
「你以前一直很想離開這里。」周沐陽坐到她身邊,「葉世禮和楚紛飛又來求見,少主見是不見?」
蘇小慕搖頭︰「以後你直接替我回絕就行,不用來問我,我回房去了。」
她站起身,瘦弱的身影慢慢往臥房飄去,咳嗽聲隱隱傳來,周沐陽自言自語的說道︰「明知不能吹風,偏不肯听人勸告。」
轉眼半年就過去了,天氣一冷,蘇小慕的咳嗽更加嚴重,寒冬的時候,甚至開始咳血。她不肯見葉世禮和楚紛飛,周沐陽百般無奈,又不願勉強她,只好盡力尋找珍貴藥材給她補身,卻始終毫無效果。
她知道自己咳血是因為家族病犯了,她的生命已經不多了。
這一天是冬至,她的咳嗽竟然好了些,而且難得的提出要周沐陽陪她去附近的集市逛逛,周沐陽自是欣然應允。
冬至是平常百姓家很重視的一個節日,街上都是匆匆忙忙買菜回家準備做團圓飯的人。
「少主,我們去前面的酒樓吃些東西吧?」周沐陽大部分時候都待她十分溫柔。
蘇小慕卻不回答,只是目不轉楮的看著前方,周沐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英俊的俠客手里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在買一串糖葫蘆。
很好,你總是逃避,今日卻正面撞上了。
「牧兒,給你。」俠客將手中的糖葫蘆遞給了小女孩。
「師父真好。」小女孩接過來便咬了一口。
「牧兒」,「師父」,兩個稱呼重重敲擊在蘇小慕心頭,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周沐陽懷中。
周沐陽將她扶到一邊的小飯館坐下,蘇小慕一直盯著窗外,直到那兩人消失,這才回過頭來。
師父這麼快又收了徒弟了,真好,他終于不再惦記著她了。
看那小女孩的年紀,應該跟他當年收她為徒時差不多,他是想一切都重新開始吧,只是為何仍稱她為「慕兒」?
也許,這個小女孩已經完全取代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本以為自己是唯一,卻原來並不是。
「我想吃糖葫蘆。」她對周沐陽道。
「我去買。」周沐陽很快拿了兩串糖葫蘆回來。
蘇小慕咬了一口,問道︰「你說,我的牙會不會被粘掉?」
周沐陽還未回答,她的眼淚已經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世人總喜歡用自己所遵循的那一套禮法來要求別人,什麼師徒不能相戀,我看都是狗屁,羅清揚一代大俠,仍舊不能免俗。」周沐陽的話很直接。
「不要說了,」蘇小慕站起身,「我們回去吧。」
出門不到半日,兩人又從來路回去,只是蘇小慕咳得越發厲害了。
「你放了葉叔叔和十三師叔吧。」她突然說道。
「原來少主還記得世上有這兩個人。」
「我不想再見到他們,送他們走吧。」
「謹遵少主之命。」
葉世禮和楚紛飛正在屋內商量配制一味毒藥的解藥,突然見到周沐陽來到,楚紛飛大喜,立刻問道︰「是不是慕兒要見我們?」
「你們收拾收拾東西,我下午就送你們離開。」周沐陽說道。
楚紛飛臉上立刻現出戒備的神色︰「你想怎樣?慕兒在哪里?」
「少主說以後都不想見到你們,所以讓我送你們走,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們怎樣。」
「我不信,慕兒不會一直不見我們,我要去找她。」
「你盡管去,這大半年以來,你見到過她一次嗎?」周沐陽嘲笑道,「你們還是乖乖離開吧,有我在,少主一定會好好的。」
兩人就這樣被趕出了黑水潭,從天音山來到這里,半年多的時間,他們一次也沒見過蘇小慕,直到離開,都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只是在魔教教眾的閑言碎語中得知她的身體一直很差。
楚紛飛嘆口氣,她不願意見他們,他們也別無他法,只好先行離開。
「紛飛,都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正派…」
葉世禮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楚紛飛打斷︰「葉大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如今我們卻到哪里去才好?」
「不如暫時找個村落歇腳吧。」楚紛飛道,「現在天音派由淮風執掌,他早已投靠了周沐陽,憑我一己之力也無力回天,我…不如丟下這些俗事罷了。」
「紛飛,你放不下的。」葉世禮道,「去做你該做的事吧,不用擔心我,我雖是瞎子,倒還不至于不能獨立生活。」
「以後再說吧,現在先去找個地方歇一歇。」楚紛飛扶著他往前走去。
「牧兒,跟你娘回去吧。」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間民居的門口,一個俊朗的身影站立著,對著門里面的小人兒揮著手。
「嗯,牧兒回家了,師父再見!」
「三師兄,你怎麼在這里?」楚紛飛失聲叫道。
那人回過頭來,也有些吃驚︰「十三師妹,朱雀護法?」
「慕兒在哪里?」楚紛飛顧不得跟他敘久別之情,趕緊問道。
「不是慕兒,是牧兒。」羅清揚答道。
「三師兄,你沒事吧?」楚紛飛以為他語無倫次,有些擔憂的問道。
「牧兒名叫牧歌,是個六歲的小女孩,也是我的鄰居。」
「鄰居?三師兄你住在這附近?」
羅清揚指著旁邊那棟簡陋的房子,說道︰「我就住在那里,進去坐坐吧。」
楚紛飛扶著葉世禮,跟隨羅清揚走進了大門。
「這里沒有什麼好招待你們的,真是不好意思。」羅清揚抱歉的說道。
楚紛飛打量了一下,屋里很簡陋,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連茶壺水杯都沒有。
「慕兒就在黑水潭,三師兄既然住在這里,為何不去找她?」
「她不會想要見我,」羅清揚黯然道,「當日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楚紛飛點頭︰「三師兄,你為何會那樣對待慕兒?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羅清揚苦笑︰「當時我被周沐陽的****控制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那你為何不去向慕兒解釋?」
「的確是我傷了她,解釋又有何用?」
「沒試過怎知無用?」楚紛飛勸道,「慕兒這半年多都在黑水潭,但我和葉大哥多次求見她都避而不見,很明顯是被傷了心。她現在身體很差,如果心結不解,又怎能康復?難道三師兄想看著她一天天虛弱下去嗎?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你出馬,她才能好起來。」
「師妹你不用再說了。」羅清揚有些煩躁。
「羅大俠,你無法面對少主,所以就用那個小女孩替代她?」一直沉默的葉世禮開了口,語氣中滿是質問和不滿。
「她只是鄰居而已,小孩子喜歡亂叫人,所以才叫我師父。」羅清揚補充道,「沒有人可以替代慕兒。」
「我們雖未見到慕兒,但听說她最近一直在咳血,不知是因為鐵鏈穿骨的時候傷到了肺,還是添了什麼新的病癥,她也不肯讓我們醫治,三師兄…」楚紛飛極力想要勸服他。
「咳血?慕兒的病竟如此嚴重?」他一直躲著不去找她,以為她沒有了他會過得更好,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副光景。
「周沐陽對她也算不錯了,到處找珍貴藥材給她補身,可是慕兒的病根本就是心病,她的心結一日未解,就不可能會康復。」
羅清揚站起身,在屋里徘徊。
葉世禮道︰「後山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到少主的練武場,現在我將路線告訴你,去與不去,由你自己決定吧。」
蘇小慕已經很久都不練功了,練武場也荒廢了大半年,羅清揚等了五日,才見她從此處經過。
她的身形那樣瘦弱,長發飄散在空中,頭上仍系著他過年的時候買給她的那條藍色緞帶,緞帶隨風飛揚,他的心仿佛也被緞帶系住,隨之上下起伏,扯得他很痛。
「慕兒。」他猶豫的喚道,聲音那麼輕,但她立刻就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她的眼里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他有些慌了,這樣的她太陌生,讓他無法捉模,更不敢靠近。
倒是她先走了過來,跪下磕頭道︰「慕兒拜見師父。」
她態度恭謹,他卻難過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