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物種了下去,張小柳又把織籬笆這事加緊了進程。不過趙正則或許是第一次享受自己作為「當家主人」耕作自家田地的樂趣,早晚都要往田里走一趟。張小柳看他緊張的樣子心中好笑,勸了兩回不管用也就由他去了,自己留在家中與兩個弟弟一邊織籬笆一邊聊天交流感情。
小麥手腳十分勤快,若不是平日都讓他負責看著小松,只要一得空就要到處收拾打掃。這時候他也在一旁負責遞竹篾,張小柳就把竹篾按著格子扎緊,合作得好不默契。
不過這樣的悠閑很快被貴來緊張的喊叫聲打斷。
「柳哥兒,柳哥兒……」貴來遠遠的還在他家門口就叫開了,語氣里的急促催得張小柳心慌得差點把削尖的竹篾往自己手里扎去。
「貴來哥,什麼事兒?」張小柳定了定神,走出去問道。
「你快去你家水田里,阿正他,他與人打起來了哩!」貴來見他听見了,喘一口氣把話說完。他可是從田里直接跑回來的,總算把麼麼交代的任務完成了。
張小柳一听,趙正則這樣的呆子也能與人打起來?平日里見了人都是極禮貌的,可別是被欺負了去,心里便有幾分擔心。
「小麥,你看著小松在家里玩會兒,這些竹篾先別理會了,小心扎了手。」他匆匆交待一下,撒開腳丫子就往田里跑去。
下壩村還是挺大的,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整齊的住在一個地方,而是三五戶人家聚在一塊散落各處。為了方便區分,村里人平日稱呼也習慣劃分了地界。比如說在靠山的張小柳家這一帶,因為不遠處有一塊硬竹林,被稱作「竹樹下」,其他的比如靠池塘的則是「塘頭」,還有按姓氏集居的如趙屋,李屋等等。
張小柳要往水田里去,就要經過竹林下的小溪,再爬個坡,就是比較集中的水田了。這里的田地全是墾荒出來的,最遠處人家的田梗邊上還挨著原汁原味的山林。
這條小溪也給村民帶來不少便利,平日附近的人家都是提著衣物來這里捶洗的,當然免不了也在這里風傳些八卦。
「阿正現在可不容易,自家里沒有田,還不是給張家白干活?以後張家的田地可都是小松的……」
「阿正他爹爹也有七八畝田,還不是都折賣給親兄弟了。若不是他爹趁早說下的親事,以後肯定是個光棍的命……」
「你知道什麼?誰知道那折賣的錢到底有多少,有沒有花完?現在村里願意賣地的人可不多,價錢在那里呢!」
張小柳一直跑到竹林路邊才稍稍慢下來歇一下,未料到在這里听見有人議論了。
他假裝清了清嗓子,才走過去與那三個麼麼打了招呼。那三人見了他也沒有不好意思,大概是覺著他年紀小听不懂,其中一個還笑嘻嘻地問:「柳哥兒,田里的活兒還沒干完?」
「早干完了。」張小柳無心與他搭腔,回答得倒似听不出他話中的諷意。腳下加快腳步,往那邊走去。
上了坡,遠遠望去只見到兩個年輕男子與趙正則一起在田邊站著,雖然听不見說了些什麼,心倒是略略放了下來。
「阿正,怎麼還不回家呢?」田地里的人還真不少,張小柳知道他們雖然沒有跑過來圍觀,但是一定已經豎起了耳朵。農村生活的娛樂真的太少了,天黑回了家就不免要說些東家長短西家是非。他也不敢跑過去就問為什麼打架,只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喲,你家哥兒也來了?問你怎麼還不回家呢!還不放手回家去?」張小柳方才只是遠遠看著,這會兒卻蹙起了眉頭。趙正則是光著膀子的,手上則與其中年紀小些的男子拉扯著一件衣服。
再走前幾步,更是倒抽了幾口冷氣。趙正則雖然微微低著頭,但還是明顯看到他右邊高鼓起的臉頰。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不自覺就冷了下來,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像個十一歲的孩子。他心理年紀大,向來都是以趙正則的監護人自居的。此刻看到孩子被打了,心里自然就憤怒起來。
「呵,窮鬼,還敢說新衣服是他的。」與趙正則拉扯在一塊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張小柳一眼,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輕蔑的說。
雖說大家都窮,一件衣服要穿許久,但單看衣服上的補丁多少,也能大概知道家里的狀況。張小柳現在穿的衣服便是以前張麼麼就給他打過許多補丁的,這段時間忙進忙出,尤其是沾上的泥土印子不容易洗掉,看起來更破爛了。張小柳想著先把籬笆修好,得了空再去集上裁布做衣,便沒有放在心上。這會兒看在趙正清的眼里,卻真是暢快。
張小柳一眼看出那件衣服正是他買來的布請家同麼麼裁的,前些日子春耕趙正則還不舍得穿呢,這會兒卻有人爭搶了。他明白這人大概是想要這衣服,可是明明阿正是穿在身上出門的,怎麼也有人敢說不是他的?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阿正,你說說,怎麼了?」
「我下田看禾苗,把衣服弄髒了,就在小溪里洗了晾在樹上,他就把衣服拿走了。」趙正則仿佛生怕他的責怪,躲避著他的眼楮小聲說。
「堂弟怎麼會有新衣?前些日子麼麼倒是給我和弟弟裁了兩件,可是弟弟的剛穿了一次晾衣服時就不見了,分明就是這件。」抱手站在一旁的男子也開了口,只是語氣中的理所當然讓張小柳想揮手對著他鼻梁來一拳。
那新衣還是因為麼麼請了人給他說哥兒才舍得做的,弟弟的丟了以後麼麼也是生了好久的氣,在門口罵了好幾天。
「哦?可是這件衣服明明是我趕集才裁的布,又是請家同麼麼做的,難道與堂兄的一樣?」張小柳這才知道這兩個男子便是趙正則大伯家的兒子,單看行事方式就是一家人。
趙正廣語塞,其實他麼麼裁的是深色的布,說那樣喜氣些。
「誰知你們是不是偷了我的衣服亂說?你不放手,我可就要再打了!」趙正清卻不管這些,語氣凶狠的說。這是他在樹上撿來的衣服,若是別人說也就罷了,這個木頭堂弟他是絕不會松口的。
張小柳算是明白了,有些人根本就沒有禮義廉恥之心。之前知道趙正則在趙大田家受了虐待,分家竟是連一瓢一碗、半個家當半件衣物都沒有時就知道對方秉性絕對好不了,現在卻是真真厭惡起來。
想佔便宜,也要看看是誰罩的人。看來方才兩人哪是打架,分明是趙正則被打了吧。
「偷盜可是不小的罪,表哥還是不要血口噴人的好。既然你說這衣服是你的,可有什麼證據?」
趙正廣和趙正清都說不出話來。
「那你們可得記住了,這衣服的布料是我親自去鎮上買的,五叔和那天坐牛車的麼麼們都可以作證。做衣服的手藝是家同麼麼的,你可以讓人看看你麼麼的手藝是不是也一樣。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人了。」
被他這麼條理清晰的說一通,趙正清不知怎麼地就有些心虛了。又听到他說要喊人,不知不覺就放了手。
趙正則忙把衣服收起來。
張小柳更清楚的看到他腫起來的臉,不能揍回來也真想再嚇嚇這兩個人,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年紀,到底是忍住了。
聖人有雲,小不忍則亂大謀。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張小柳鼓著氣在前面走,趙正則看著他不太好的臉色,也不敢出聲。
回到家里小麥也被趙正則臉上傷嚇了一跳,看著兩人進了屋不敢跟進去。
「坐下。」張小柳把他帶回他自己平日睡的房間,舀出一盆水擱在身前,擰了濕毛巾給他敷上。
趙正則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像麼麼以前見自己打架回來都要教訓一頓。當即乖乖的坐下,揚起頭方便他的動作。
「你多大了?」張小柳神色依然不太好。雖然孩子太調皮了煩惱,可是也沒有這麼這樣子任人欺負的。
「十三。」
「他打你,你就讓他打?」
「他是堂哥,麼麼說不可以動手。」趙正則低聲說。以前爹爹麼麼在的時候,他跟堂兄們在家也會挨打,可是麼麼都是讓他不要動手。
「謙讓是美德,可是不包括在你被人揍成豬頭的時候,明白嗎?你年紀比他們還小,人家罵也罵不到你頭上。以後要記得了,再有人這樣欺負你就打回去,打得過就狠揍一頓,打不過就跑。」看來趙正則麼麼以前的教育還是很成功的,但是這樣一味的忍讓只會讓那些沒臉沒皮的人得寸進尺。張小柳決心要扭轉他這種包子的性格,絕不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
「嗯。」趙正則點點頭,他說的跟麼麼說的不一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直覺他說的是對的。
「當然,平日里也不能隨便打架,只是說有人欺負你的時候不要客氣。」張小柳看他重重點頭的樣子,又不放心的補充道。不過想來趙正則也沒有滋事欺人的天賦,他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