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時辰,雨果然漸漸停了。當還飄著毛毛雨時,張小柳當即在屋檐下找了兩頂破爛的草帽出門了。
與屋內的潮濕感不同,雨後的天空和山林都讓人眼前一亮。遠處山邊還飄來一朵巨大的烏雲,另一側卻像被挖開了一道口子,流泄出最純粹的藍。趙正則似乎習慣了這樣雨後的天空,並沒什麼訝異的表情,張小柳卻驚喜地深吸了幾口氣。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清新,也摻雜著地底生物的腥氣,說不上多好聞,卻讓人神清氣爽。
一人寬的上山路泥濘不堪,不過兩人腳上的布鞋早已磨出了趾洞,髒了也不十分心痛。算起來他們大概是兩點出門,到天黑還有兩個多時辰,在時間短,兩人只能一心一意往上爬。
「阿正,這里又有一棵,快拿鋤頭過來!」張小剛把挖出來的一棵樹苗連著根底的一小團泥放入簸箕,眼角又掃到一棵半米多高的苗子。說起來他們運氣還真不錯,才走沒多遠就在路邊看到了樹苗,他也不管是什麼樹,先挖下來再說。然後一路邊走邊找,還沒到上次他摘桑梓的半山腰,簸箕兩邊已經各放了三棵樹秧。
趙正則聞言提著鋤頭過來,與他一起先把樹秧旁邊的雜草清理了,然後沿著樹根附近用力鋤下去。因為連著下了幾天的雨,泥土已經松軟了,加上小樹的根系不深,也不算太難挖。兩三鋤頭下去,再用手把根部的泥裹上壓結實,然後放進簸箕里。
「差不多了,一會兒就要走遠了。我剛才看到的那棵桑樹,下去的時候折些樹枝下來就是。」
張小柳對于短時間內能找到這麼多已經非常滿意了,他也不貪多,當下決定打道回府,趁著天未黑,先把這些樹種上再說。
來回不過一個多時辰,兩人就把樹苗帶回了家。也顧不上休息,兩人意見一致要先把樹秧種下去。屋前的泥土不像種田的地兒經過長期修整,這些地底下可能到處都是大小石塊,趙正則擔心傷到鋤頭刃兒,便換了鐵鍬來挖。
挖樹坑可不是個簡單活兒,要讓根系扎得深就必須把坑挖深些,以後才能長得好而且根深葉茂。張小柳屬意的位子是在剛圍起來的菜地外緣,趙正則便照著他指的地方先做上記好,然後兩人一起開挖。
挖好樹坑,余下的工作便輕松許多。張小柳把樹秧小心拿出來,連泥放入樹坑,然後雙手扶著,直到趙正則把坑里的泥土覆上,與周圍的土地齊平。六棵樹,剛好沿著菜園佔了兩條邊。當把最後一棵樹種好,又把所有挖松新蓋的泥土踩了踩結實,這事總算大功告成了。
「好了,先種著試試。」張小柳拍拍手,欣喜地看著剛種上去的六棵小樹秧。因為下著雨,又是剛挖出來就種上了,樹苗還保持著原有的青綠。他之所以不把樹種在門前的空地上,也是怕過幾年它們長大以後太佔地方。以後若要起房子,他當然不再想建這種並排孤零零的兩間,至少也要像林草兒家或者村長家那樣圍起來一個院子。
小麥和小松看到家門口又添了新東西,也跑出來看。小松邁著小短腿在新覆上的泥土上踩踩跳跳,小麥則仔細地一棵棵看過去,看到最後兩棵時在葉子上模了又模,十分興奮︰「哥哥,你們挖回來兩棵桃樹呢!」
「桃樹?」張小柳前身雖然也與農田打過許多年的交道,但是對于如何分辨果樹種類可真是一問三不知。所以小麥看著那兩棵樹跟他說桃樹時,他也不知真假。但方才他也發現挖回來的那兩棵樹是長得一樣的,所以才特意栽種在一起。
「是啊,我在大牛家看到過,他家的桃樹葉子就是長成這樣,長圓形,邊上像是鋸子一樣。這肯定是桃樹。」小麥模著一片葉子細細端詳,比劃了一會兒,又肯定地強調說。
「要真像你說的就好了,等明年我們也能吃上桃子。」雖然認不出桃樹長得怎麼樣,但是桃可是十分普通的一種水果,也非常容易栽種,生長快,種下第二年就能開花結果。小時候他連隻果都沒怎麼見過,吃得最多的就是桃子和李子這兩樣。
「好像還真是呢,我看過張五叔摘桃子去賣,有些上面還帶著葉子,就像小麥說的,它的葉子邊像鋸子一樣。」趙正則也走過來,興致勃勃地說。
「都已經栽上了,也別管是什麼樹了,好好照料著就是。」張小柳下了結語,抱著小松率先走回屋子里。
屋里地面是沒有鋪石的硬泥地,平日里晴天還沒什麼,下過雨之後又是漏雨又是在外面滿腿泥水的進來,很快就踏出一片爛泥,看得張小柳頭皮發麻。只得早早就去做晚飯吃了睡下,眼不見為淨。但是布袋里已經快要見底的大米,和只出不進的錢罐子,都壓在他心頭。
幾家歡樂幾家愁,張家破屋子里,幾人懷著迥異的心情入睡。而在村東頭,趙正則曾經住過十三年的地方,趙大田一家同樣劍拔弩張。
「你說什麼?我貪心?我這麼辛辛苦苦難道不是為了你趙家的兩個兒子?自從與你結親,我連娘家一年也呆不了兩天。兒子都快要成親你可曾為他們操過什麼心?不起新房子,難道以後要他們兩家人都與我們擠在這漏水的屋子里?你能模著良心說嗎?」
趙伯麼高亢的嗓音在雨夜里更加刺耳,幸好這里左臨右舍離得遠,趙家兄弟也早早在隔壁入睡了,只有趙大田皺著眉頭想要他低聲些。
「沒有地方還可以再想辦法,反正阿清還要過兩年才說哥兒進門,等他們生了孩兒再打算不遲……」
「呵,他與阿清只差一年,等阿清說上哥兒,他不是也要成親了?那時候他怎麼舍得把地兒還回來?」趙伯麼壓根不听他的,對他而言,揣在兜里的才是自己的。
「你既然知道他也要成親,怎麼地不想想他也要起房子?他沒地兒落腳,哥兒又怎麼願意跟著他?」
「你看,說到底你就是不願意為兒子打算。你弟不是早就為他說了親?他現在住在張家,那兒多大的地方,他怎麼還看得上這個小角落?」
趙大田還是搖頭,趙伯麼火了:「你看看他現在,過得好了還會記得你這個大伯?我跟他說話都愛理不理的!天天穿著新衣,張家的哥兒對他可好著呢!上祭都能拿出兩百文錢,可一點也不像過得不好的樣子!」
「可是總依靠著哥兒,讓他以後怎麼抬得起頭來?」趙大田有些艱難地辯駁他。
「我不管別的,總之呢我也白養了他這麼幾年。你要是心里還有兒子,就快些與他說。」到最後,趙伯麼氣呼呼的說完,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了。
雨水天氣持續了整整八天,這段時間的村莊是安靜的。清晨沒有人呼朋引伴去山上砍柴割草,傍晚也少了成群結隊歸家的身影。只偶爾能看到雨中披著簑衣看田回來的人,和氣急敗壞喊玩水的孩子回家的聲音。
等到天徹底放晴,張小柳又覺得一切都那麼快。明明前一天傍晚還看到烏雲壓山的樣子,憂心忡忡不知道雨還要下多久,第二天醒來就發現外面一片光亮,太陽從山那邊冉冉升起,朝陽照在山崗上,把昨夜的雨水都蒸發了。
他還有些不相信的揉揉眼楮,門外依然一片光亮,他驚喜地要跳起來。剛從床頭拿了衣服穿上,就听到有人在門上敲了幾聲。
「等會兒,馬上就來。」他嘴上說著,很快整理好衣服跑過去開門。
「柳哥兒,我要上山去撿蘑菇,你們不要等我吃飯了。」趙正則站在門外,手邊還放著兩只簸箕,見他出來了解釋說。他只是敲門試試他有沒有醒來,沒想到他也起了床。
「蘑菇?現在能找到嗎?」
「下了這麼多天的雨,早就長出來了,現在不趕緊撿些,等太陽出來就沒有了。」而且等雨一停就去撿蘑菇的人很多,去得晚了就只能撿別人挑剩的了。
「那你能不能等會兒?我跟你一起去。」
撿蘑菇這事張小柳也是有經驗的。以前在鄉下,每到清明前後也會有陰雨綿綿的天氣,等天晴了高溫曬一天,第二天清晨村里的孩子就背著簍子去山上,一準能裝得滿滿當當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