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似乎特別地靜,沒有鋼琴聲,也沒有電話聲,靜得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夏夜洗完澡,想到陽台上去吹吹風,讓自己清醒清醒。
對面的陽台門開著,況逸辰正坐在圍欄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看見夏夜出來,他立馬站直了身板向這邊看過來。
這場景是那麼熟悉,熟悉到夏夜差點忘了她和況逸辰之間有六年的間隙。又那麼陌生,從況逸辰離開到現在,她已經漸漸習慣獨自一人望著陽台對面發呆,也沒想過,對面別墅里的那個人,會再突然回來。
況逸辰遠遠地望著她,似乎想要對她說些什麼,他拿出手機撥通她的電話。手機響起的時候,夏夜愣了半晌,看著來電顯示上一串陌生的數字,又抬頭望向況逸辰,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猶豫了很久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是我……」況逸辰的聲音低低的。
「我知道。」
接著是許久的沉默。
……
「你不說話我掛了。」夏夜拿下手機,一副要掛的姿勢。
「不要掛!等一下!」況逸辰著急出聲阻止。看到她又重新把電話放回到耳邊,才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六年前我為什麼離開這里嗎?」
夏夜愣了半晌,淡淡地說︰「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是什麼原因都已經不重要了。」
況逸辰苦笑,臉上的表情痛苦萬分,只是都被淹沒在了黑暗和兩個人遙遠的距離中︰「我以為,告訴你我離開的真相,我們之間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但是你說,是什麼原因都已經不重要了,那恰巧說明,我已經徹底失去你了。」
「難道不是嗎?」夏夜也不再拐彎抹角,「不管當初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而離開,可是六年了,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這六年來,你會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嗎?」
「夏夜,我其實……」
「逸辰哥。」夏夜打斷他,「不管六年前我們怎麼樣,那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新的開始。如果你回來是為了來找回過去的話,我只能說,對不起,你回來得太晚了。」
「夏夜,我不是來跟你找回過去的,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就算六年前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人生還有很多的未來。只要你願意,我們的未來就從現在開始。」
「對不起逸辰哥。」夏夜殘忍地回絕道,「有些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們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再強求下去,對誰都沒有意義。」說完她掛斷電話。
況逸辰張惶地對著電話喊,「夏夜,夏夜!」連聲音都變得急促。
電話里卻只傳來幾聲「嘟嘟」。
夏夜在原地呆立了幾秒,繼而走進臥室,關上陽台門。
就這樣吧,既然她已經選擇了告別過去,那麼她和況逸辰之間就不應該再糾纏下去了。
扶著門把半天喘不過氣來,天花板上的吊燈刺得她一陣頭暈。
許久,她強令自己鎮定下來。給嫻打了個電話,說要搬到她那里去住一陣。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不能再面對況逸辰。不管六年前的事情誰對誰錯,她必須在孟星河和況逸辰之間做出選擇。
夏夜走後,況逸辰郁郁地點燃一支煙,在陽台上吸著。
記不清第一次抽煙是什麼時候了,總之是在到了美國之後。那個時候,他已經墮落到靠煙酒來麻痹自己。
輕輕撢了撢手中的煙灰,思緒漸漸回到那一天。
當他被那群小混混打得重傷住院醒來之時,他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慢慢睜開眼楮,看清楚眼前的環境,努力回憶之前發生的事情。確認自己是在醫院後,腦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夏夜打電話。
掙扎著起身想要找手機,結果手機沒找著,人卻一個趔趄摔到地上,連同輸液的瓶子也砸碎了。
正在門外同醫生交談的潘雨辰和況天爍聞聲沖進來。見兒子醒了,潘雨辰又驚又喜,立馬過去扶起他。
況逸辰抓住她的胳膊問︰「媽,我在醫院嗎?我躺了多久了?」想了想,又問,「月歌有事嗎?夏夜……夏夜呢?」
听到「夏夜」的名字,潘雨辰的臉色驟然一變,臉上原本的喜悅之色頓時銳減了七八分︰「我不知道。」
「啊?」況逸辰被她的態度弄得有些迷糊,「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媽,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夏夜來過嗎?她知道我住院了嗎?」
「她沒有來過,也不會來了。」潘雨辰的聲音冷冷的。
況逸辰更加糊涂︰「什麼……意思啊?」
潘雨辰正想開口,況天爍搶先了一步︰「逸辰啊,我們現在在北京,不在青島,夏夜她不能來看你了。」
「什麼?!北京?!」況逸辰爬起來,拔掉手上的輸液插頭,沖到窗邊往外看。
繁華的大都市,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派陌生的景象……
況逸辰驚愕地回過頭問︰「我怎麼會在北京?」
潘雨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淡淡地說︰「既然你現在已經醒了,那麼下個星期我們就可以動身去美國了。」
「美國?!」況逸辰怔忡地說不出話來,眼楮直勾勾地盯向況天爍,仿佛想從他身上尋求答案。
況天爍無奈地嘆口氣︰「逸辰,你的手指受傷了,我和你媽媽要帶你去美國治療。」
況逸辰听他這麼一說,這才意識到自己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都裹著厚厚的紗布。他動了動手指,試圖找尋手指的觸覺,從神經末梢傳來的疼痛感卻讓他猛地皺眉。因為十指連心,扯得心髒也跟著一起痛。況逸辰悻悻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無力地扶著牆蹲在地上,抱頭痛苦地喃喃低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從小到大的夢想,做鋼琴家的夢想,難道要在此刻,灰飛煙滅了嗎?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沉穩如他,堅毅如他,一時間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潘雨辰沖過去抱住他,失聲道︰「沒事的,沒事的逸辰,我們去美國,你舅舅已經在那邊給你找了最好的大夫,我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指的……」
況逸辰慢慢抬起頭︰「媽,一定要去美國嗎?」
「當然了,簽證都辦好了,只等你醒過來。」
況逸辰沉默半晌,問︰「夏夜呢?她知道我要去美國嗎?」
「夏夜夏夜夏夜!你就知道夏夜!」潘雨辰本來一心安慰況逸辰,可听到況逸辰還是念念不忘夏夜,不由地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也不會躺在這里!」
況逸辰听得一頭霧水,這件事情跟夏夜有什麼關系?
潘雨辰突然站起來,大喝道︰「以後,你別想和她在一起,否則你就不要認我這個媽!」
「你說什麼?」況逸辰的聲音喑啞中透著驚愕和疑惑。
「總之,你別指望再回去找她。」潘雨辰沒有解釋,也沒有給況逸辰解釋的機會,撂下這句話,就直接怒氣沖沖地走出門去。
之後的日子,潘雨辰總是寸步不離地盯著況逸辰,不讓他聯系夏夜,或者跟夏夜有關的任何人。到了美國以後,況逸辰才漸漸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他跟潘雨辰解釋說那件事情跟夏夜沒有關系。潘雨辰後來也知道是月歌騙了她,她誤會了夏夜,可她還是絲毫不肯退讓。她本來就想讓況逸辰來美國學鋼琴,現在既然已經來了美國,她是不會輕易放況逸辰回國的。
況逸辰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以不接受治療跟她對抗,手指的病一拖再拖,到最後,竟落得無法根治。這一次,他真的不得不放棄鋼琴了。
這件事情讓潘雨辰又悔又惱又恨。悔的是自己一意孤行,親手摧毀了兒子的夢想;惱的是況逸辰竟然為了夏夜,以放棄治療來跟她對抗;恨的是如果當初月歌不欺騙她,她也不會那麼竭力地阻止夏夜和逸辰,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無法挽回。潘雨辰只能破釜沉舟,讓況逸辰留在美國學經濟,並且跟他有了一個五年之約。她要況逸辰在美國待滿五年,這五年之內,他不得與夏夜聯系,而且必須在美國混出明堂。這樣等到五年之後,不管他要回國,還是繼續留在美國,都隨他。
況逸辰就在這五年的漫長等待中,一天天數著日子過來。他在美國的西海岸,日日向著太平洋上眺望,渴望著有一天,他能跨過這片海洋,飛回他日思夜想的青島,飛回到夏夜的身邊。
這當中,他其實回過兩次國,有一次夏夜在北京,還有一次,她在法國。在北京的那一次,他還偷偷去見了她,只是她不知道。
當五年之約終于到期,況逸辰本該欣喜若狂,可他卻遲疑了。原先他一直盼著五年快點過去。可是,一想到五年前,自己不辭而別,不知道夏夜會不會原諒他;不知道她身邊是不是已經有了別人;不知道……
太多不確定的因素,迫使他一再地逃避。它們就像大山一樣,重重地壓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又在等待和糾結中度過了一年。直到不久前,他才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回了國。
**************************
第二天上午,夏夜一走進舞蹈室,李林峰就跑過來告訴她︰「你男朋友來了好久了,他一直在天台上等你。」夏夜立馬跑上天台。一打開門,就看見孟星河正背對著她吹著樹葉,又是《綠袖子》,他為什麼要吹《綠袖子》?
夏夜走過去,孟星河似乎听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過頭。
孟星河看著她,瞳孔不斷抽緊,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昨天和誰在一起?為什麼沒有找我?」
我和誰在一起?「那你呢?」你和月歌又做了什麼?
「我在醫院里,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孟星河的聲音冰冷透頂,「是他,他回來了是嗎?」
……
「月歌果然沒有騙我,你真的和他在一起……」
「沒有,我沒有和他在一起。」夏夜反問他,「這麼說,你昨天不也一直和月歌在一起嗎?你和月歌根本就不是兄妹,可是你並沒有告訴我。」
「我……」
「星河。」夏夜疲憊地打斷他,「我覺得我們現在,都需要給對方一些時間好好靜一靜,考慮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夏夜說完轉身離去。
孟星河呆立在原地,夏夜是對他們的未來沒有信心了是嗎?因為況逸辰回來了,所以他剛剛得到的幸福馬上就要拱手讓人了嗎?他果然還是取代不了況逸辰在夏夜心目中的位置。
手中的樹葉隨風飛逝,就像孟星河此時飄零的心,沉沉地往下墜,墜到地面。
樓下,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步停在了從天台飄下的樹葉前。她抬頭往上看,孟星河正好轉身離去。頓了幾秒,她又繼續往里走,身後跟著的一眾人紛紛踩過地上的樹葉,走進華中經紀公司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