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峰後山,一派黑雲壓城城欲摧之象。
那張若盤膝坐下,一襲白衣落于地面,隱隱沾上了幾縷塵土。近乎透明的長劍橫于膝上,雙手飛快地結著神秘印記,一對妙目緊緊閉著,鄭重等待著心魔劫的降臨。
時間緩緩流逝著,後山之上寂靜無聲。便是再有修士過來,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也是規規矩矩地落在一旁,靜靜看著盤腿而坐的張若。
漸漸地,已經有一些弟子開始不耐煩了,他們並不知道張若在干什麼,因為什麼也看不到。張若僅僅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展顏歡笑,但始終沒有大的動作。
最後,就連楚何也是心中微微生出了一絲不耐,若不是看身邊人皆是毫無反應,自身又城府極深,他早就開口相問了。
「噌!」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道刺目的劍光閃過,本來原地靜坐的張若卻是已經站起身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此時的張若再無半點之前的出塵氣質,反而整個人顯得邪魅無比。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自她口中傳出,眼中竟是流下兩道血淚,再睜眼時,已是一片赤紅。恐怖的血氣四溢而出,差點讓楚何站不穩腳步,幸好有靈虛真人擋在前面。
張若的表現頓時引起一片驚呼,這表現,分明就是渡劫失敗的征兆。
「大仇若報,何以惜身?」白衣張若一字一頓開口,聲音中透著一股徹骨的陰寒。她手中的透明長劍猛地一亮,然後便像是綻放完了所有的光彩,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結丹失敗,她入魔了。」靈虛真人看著眼前的張若,緩緩嘆了口氣道。
楚何微微一怔,心說這就完了?我還以為傳說中的九轉心魔劫,會是何等的氣派景象……他扭頭看了看身邊的人,見眾人都只是臉色凝重,或者面帶惋惜之色,沒有哪個人大驚小怪的。
不過想來也是,心魔直接誕生于心靈意識之中,又怎麼可能被外人看見。然而楚何卻是好奇地看了自己這位師尊一眼。
明明之前說,張若結丹的機會不小,現在她結丹失敗卻又像是早有準備……
倒是莊征臉色鐵青,深吸一口氣道︰「若不是當初那人欺人太甚,唐兄又豈會落得那般下場,連累張師姐也……」
「好了!」靈虛真人淡淡地打斷了莊征的話,顯然不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楚何若有所思。他看了看身邊,肖雲涵沉著臉,似乎也知道莊征在說什麼,而許晚晴則跟他自己一樣臉色茫然。怕是多年前的舊事了……
「師尊,張師姐她……情況有些不對勁!」沉默了片刻,肖雲涵突然開口。
靈虛真人點了點頭。按理來說,九轉心魔劫若是渡不過去,那便是心魔入體的局面。要麼化身天魔,要麼身死道消,再無第三種可能,然而張若此時的情況卻與這兩者都對不上。
「接下來是貧道的家務事,各位散了吧。」靈虛真人沒有回答肖雲涵,反而高聲開口道。
沉悶的聲音緩緩逸散開來,後山上的一眾修士雖然好奇,但是首座真人的面子不能不給,只好老老實實地告辭離開。而楚何等人算是靈虛真人嫡傳,也就是俗稱的「自己人」,自然可以留下來。
只是盞茶功夫,後山上便只剩下了靈虛真人師徒幾人,當然,還有入魔的張若。
張若緩緩抬起頭,鮮血順著她那張俊俏白皙的臉蛋滑落,一滴一滴地打在雪白長袍上,她卻恍若未覺。滿是紅光的雙眼看向了靈虛真人,張若沙啞著嗓音開口︰「師尊,讓您失望了……」
楚何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這所謂的入魔,似乎跟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樣啊……他原本以為,接下來會是張若暴走,靈虛真人揮淚斬愛徒的情景,哪知道人家完全沒有失控的跡象。
這算哪門子入魔?
「當初你寧可讓道心留下破綻,也要保住這一條退路,便應該預料到今日的結局了。」靈虛真人再次微微搖頭,盡可能讓聲音平靜一些,「血魔秘法能讓你渡劫失敗而不死,自然也能壞你道心。」
張若沉默了良久,最終還是吐出了一句話︰「弟子並不後悔。唐威的仇我一定要親自去報,龍門太子,我也一定要親手殺死……」
靈虛真人搖頭微笑,隨口道︰「你的境界此生都會停留在築基和金丹之間,想殺龍門太子,付出的代價可小不了……如此一來,那傳你血魔秘法之人,你又待如何?」
張若僵硬的臉上微微抽動,露出幾分愧疚之色,低聲道︰「若有來生……」
「張師姐。」張若話未說完,莊征便輕輕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她身後道,「無極公子金丹一成便前來宗門,已經等你二十年了。」
張若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去。楚何的目光也隨之飄遠,只見不遠處的山巒之上,正站著一個渾身裹在黑袍中的男子,臉上還帶著一縷微笑。
「你……你……你別過來!」
男子一步步走來,張若卻是在不住後退,沖著那無極公子連連擺手,血魔之軀僵硬的臉上,竟是生生擠出了幾分焦急之色。
無極公子無奈地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道︰「若兒,我知道你不會信我……但是唐兄于我同樣有活命恩情,將來你若要找那龍門太子報仇,不妨先來天血道一趟。」
說完這句話,無極公子竟不是待張若回答,便向著靈虛真人恭恭敬敬地一禮道︰「無極謝過靈虛前輩收留之恩,今日事了,就不多做打擾了。」
盡管同樣是金丹中人,但無論是輩分還是自身修為,無極公子自承都遠不是眼前這老頭的對手,自然不會托大。
靈虛真人輕輕點頭,也沒多做表示,只是淡淡說道︰「天州不比我們這樣的宗門,便是金丹修士也有眾多規矩加身,龍門太子身份特殊,更是如此。你若是真有心……」
話說一半,靈虛真人便住了口,顯然後面的話他不好說出來。無級公子卻是听懂了他的話,眼楮微眯,頷首笑道︰「多謝前輩指點。」
就在無極公子和靈虛真人說話之際,楚何卻是偷偷模模地來到了莊征身旁,輕聲詢問道︰「莊師兄,不知這位無極公子是何來歷?」
原來在之前的閉關時間里,除了靈虛真人和最後的許穎之外,楚何唯一的客人,就是這位莊征莊師兄了。或許是有心結交,或許只是因那個意外心中有愧,總之莊征對楚何是特別關照的。
無極公子是誰,楚何真不知道。這時候許穎作為「外人」離開,許晚晴八成也不認識人家,只好跑來莊征這邊做好奇寶寶了。
幾次串門之後,莊征跟楚何已經頗為熟絡了,此時也不避諱,直言道︰「無極公子是天血道莫真人嫡孫,二十年前剛剛成就金丹。」
天血道!
楚何不清楚莫真人是誰,但是南部三大宗門之一,魔門宗派天血道他還是知道的。
于是楚何忍不住看了無極公子一眼,一下子無法將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俊俏公子,跟他印象里凶惡殘忍的魔門修士聯系起來。
楚何師兄弟的竊竊私語,無極公子其實也听在耳中,但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去計較這些。這個時候,他正忙著勸說張若呢。也不知道無極公子究竟說了什麼,張若的竟是不再抗拒他的靠近,臉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師尊,弟子已是血魔之身,怕是無法侍奉師尊左右了。」最後,張若走到靈虛真人面前盈盈一禮道,「瑯隨我多年,如今卻為心魔所污,靈性盡失,就請師尊代為保管吧。若來日能去除心魔,傳于後人,也無不可。」
許多修士都有這樣習慣。明知自身即將隕落,或者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放棄兵器的時候,就會將之交給親友,傳給後人。盡管兵靈已經毀去,但這些兵器畢竟被溫養多年,本身的靈性遠超普通兵器。
對于剛剛踏上修行之路的修士來說,這種靈性武器的幫助尤為巨大。本身蘊含的強烈靈性,能讓修士更快地進行兵靈化生,走出修行的第一步。
靈虛真人點點頭,正要上前接過那透明長劍,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師尊且慢!」
靈虛真人和張若同時詫異轉頭,卻見楚何正快步上前,走到兩人身旁。文字首發。靈虛真人皺了皺眉頭,卻是依言收回了手,看著楚何道︰「楚何,你有何事?」
楚何自然是先謝過靈虛真人,然後才看向張若道︰「楚何見過張師姐。師姐此劍,可否借楚某一觀?」
張若愕然看著這個性急的師弟,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搖頭道︰「楚師弟,並非師姐小氣,只是這瑯心劍已經受了心魔之氣污染,須等師尊將之除去,才可傳授他人。」
楚何心中苦笑,他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然而心魔之氣絕不是好去掉的東西,天知道靈虛真人需要多久。若是需要幾年十幾年時間,那這瑯心劍里的靈氣也就跑光了,楚何要之何用?
當初初陽一直被放在須彌袋中,幾年時間尚且只余一縷靈氣,瑯心劍品級雖高,恐怕也禁不起靈虛真人的折騰。
更重要的是,在張若剛剛抬手遞劍的那一剎那,楚何明顯感受到了,識海中劍典傳來的一陣渴望之意!這還是劍典第一次主動有所反應,由不得楚何不激動。
思緒快速飛轉,楚何在腦中不停地尋找著說辭,可他畢竟接觸修行時間太短,不敢在一眾前輩面前胡編亂造。
「莫不是傳說中的劍靈尋主?」
就在楚何額頭上隱隱要冒出冷汗的時候,一聲嘀咕讓他眼前一亮。
「不錯!方才我便感覺,這瑯劍與我格外有緣,師姐不妨讓我試試?」楚何抬起頭來,口中飛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