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有很多種,常見的就是比較糾結的那種,但是除了這種以外,還有痛苦的、甚至幸福的苦惱。
相對于錦衣衛百戶們找不到錢無病的這點小小苦惱而言,欒玉平的苦惱可以算是幸福的苦惱了,只是在幸福之余,他微微有些忐忑,總感覺自己身後,有一雙眼楮盯著自己一樣。
那位孫小姐消氣沒消氣他不知道,但是,能夠在四海會館見了那孫小姐一面,將事情說開了而且孫小姐並沒有抓住他窮追猛打,無疑是幸福的,但是,隨之而來對方提出的小小要求,那就是他苦惱的源泉了,他不答應還不成,否則的話,那他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了。
話是孫小姐口中說出來的,但是欒玉平知道,這決計不是孫小姐的意思,市肆門攤稅,這是商稅啊,這天大的一個題目,豈是他一個小小的推官能推行開來的。自從太祖高皇帝將商稅欽定為三十稅一,商人門莫不鼓舞,時至今日,這商稅已經名存實亡,雖然大明律法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哪里又會去主動繳納,哪個又這麼大著膽子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征收。
這一定是那位王公公的意思,借著這個由頭,讓自己在南京的官場吹吹風。欒玉平判斷著,他不認為這件事情是自己能辦得來的,這王公公要斂財,要學那位劉瑾劉公公實新法,貿然動手,只會遭到無數人的反彈,那麼,自己這個本土派作為王公公的馬前卒,那無疑是再好不過了,而且自己這一次有把柄落在了王公公的手上,若是不從,王公公收拾起自己來,也絕對不會有人給自己說話,嗯,一定是這樣的。
「這市場門攤稅,收起來也是為了充盈國庫,錢某雖然不是專精此道,但是這些日子來,和這些商人打交道,才赫然發現,原來太祖皇帝定下來的稅法,到今日居然已經無人遵守,甚至有的商人,居然以繳納這稅賦為恥,如此下去,這祖宗成法,還要不要了!」
看著眼前這個慷概激昂的錦衣衛,欒玉平苦笑了一下,你這不算咸吃蘿卜淡操心麼,就是稅法崩壞,
自有工部,有稅課局的官員去操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哪里輪得到你這麼一個錦衣衛來憂國憂民。
「錢百戶,這事情干系太大,而且,欒某只是一個小小的推官而已,孫小姐的重托,我會盡力去做,但是,做到什麼程度,有什麼效果,那欒某可就真不敢保證了!」
「無妨,你且做就是了,听聞太祖年間,這應天府城內住戶過多,無空地以供商人貯存貨物,商人皆貯貨於船倉內或城外,這樣既不便於商人交易,又易受牙人要挾,於是朝廷在城外沿江地方築屋,名為塌房,以貯商貨。凡至南京客商,皆貯貨於此,交易時,只準買賣雙方進入塌房,禁止牙行出入。在塌房貯貨的客貨,以三十分為率,須納二分官收錢,是為塌房稅。如今好像,沒有再听說有人繳納這個稅了吧!」
錢無病看著欒玉平,問道。
敢動這個腦筋,錢無病還是下了一番功夫,起碼,這些天他在四海會館里沒有白呆,這些久遠到商人們自己都幾乎忘記的事情,也被他打听了出來。
「如今塌房都不在了,哪里還有人交稅!」欒玉平搖搖頭,「錢百戶說的這個市肆門攤稅就源自于此?莫非是要效仿塌房?」
錢無病指指樓下那熱鬧場面,笑著回答道︰「雖然這四海會館才剛剛開張,但是這等氣象,欒大人以為較當日的塌房如何?」
「話雖這麼說,但是」
「沒有那麼多但是,欒大人你盡力去做就是了,至于其他的,自然無須你擔心,我听說欒大人做這推官,空閑的日子不少,難道欒大人不想和知府大人一樣,享受一下每日公務纏身,大權在握的感覺?」
欒玉平默然無語,看那樣子,卻也是心動了。
「所以,欒大人放手去做,遇見難做的,直接往上呈報就是了,若是還有那不知道為朝廷分憂反而對抗朝廷的家伙,自然有人去對付他們!」
話說到這里,就微微有些殺氣騰騰的意思了,欒玉平點點頭,算是應允了。既然是沒有退路,那就一條道走到黑又如何,雖然和自己說這話的,不過是一個錦衣衛百戶和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但是這話後面的殺氣,絕對不是這兩人可以發出來的。
還是那件事情的手尾啊!他心里嘆息了一下,卻是對那位王公公的手段感到有些心驚。文字首發。
這征收市肆門攤稅,若是平常百姓,收了也就收了,就算是強征也就那麼一回事情,但是,這南京城里,哪里有那麼多平常百姓,這城里的勛貴們,又有幾家沒有自己的買賣,沒有自己的鋪子,這收到這些勛貴家的頭上,不被打出去就是好事了,還想要銀子?
可這一不交,一頂大帽子就扣了下來了,這可是祖宗成法,若是膽敢違背,人家就佔住了法理,稍微做的出格一個,也不會有人去指責。當然,一般人就算佔住了理,也沒那個能力去整治這些勛貴,可萬一佔住道理的,是有能力的那一個呢?
南京城里的勛貴,一頂一的是誰,當然是魏國公和定國公這兩家了,而且,想都不用想,這兩家在南京城里的鋪面買賣絕對不小,收稅收到他們的頭上,這兩家能忍得下去嗎?其他的勛貴們,肯定是在一旁看著動靜了,若是這兩家的銀子收不到,其他人的,那就更想都不要想了。
好算計,好手段啊!
欒玉平回到自己家中,細細梳理了一遍,就算知道了對方的用意,他卻發現,自己在這件事情里,除了按照對方做的以外,根本做不得什麼,就算他拿著自己得到的消息,去找到那位滿腦袋都是金戈鐵馬殺敵報國的小公爺,恐怕那位小公爺也會嗤之以鼻,欒玉平甚至懷疑,這位小公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商稅。
做自己該做的吧!欒玉平嘆息了一下,對著面前鋪開的白紙,落筆寫了下去——《請開市肆門攤稅、門稅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