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從門前的照壁上,斜斜的照下來,照壁那邊被格楞擊倒的人撲騰起的灰塵,在陽光中仿佛一群有生命的小精靈般翻騰飛舞,格楞那輪廓分明的臉,在這陽光和灰塵中,看起來竟然隱隱有一種莊嚴厚重的感覺。
錢無病擦擦眼楮,確定是自己的錯覺,眼前那嬉皮笑臉的家伙,又哪里看得出幾分厚重來了。
倒是他的喊叫過後,照壁後摔倒的人的悶哼聲,才傳了過來,更有一個公鴨嗓子般的聲音,很是不忿嘟囔著什麼,遠遠的,卻是听的不大清楚。
李鳳兒招招手,格楞有些得意的跑了回來,錢無病注意到,一向爽朗的李鳳兒,眼楮緊緊的盯著照壁,竟然一臉都是憂懼。
「這是你家麼,鳳姐兒,這人是你兄弟麼,這麼橫,要不是我身手好,也像那幾個廢物一樣,被他給撂倒了!」照壁後,公鴨嗓子的聲音傳了過來,然後,一張讓錢無病目瞪口呆的臉龐露了出來。
「無病,這是京師來的黃公子,黃公子,這是我干弟弟,我干弟弟不懂事,您可千萬別怪罪他!」李鳳兒有些言語無措,明明介紹錢無病的,可不怎麼,一張口卻為格楞開月兌去了,這也讓對面的「黃公子」,直接將錢無病當作了李鳳兒的「干弟弟」了。
「我又不是壞人,適才在外面逛街,恰恰就見到了鳳姐兒你,想過來和你打個招呼,你這兩個干弟弟這是拿我們當小賊了,都是這軍鎮民風彪悍,看過果然如此啊!」黃公子滿不在乎的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笑嘻嘻的說道。
錢無病的心,隨著他拍著灰塵的手,上下跳動著,他開始有些為格楞擔心起來,瞧對面那樣子,也不知道剛剛有沒有被格楞順手來上那麼一下,要是真的話,那可就樂子大了,估模著,這一位長這麼大,還沒有被人給這麼來上一下過。
眼前這一位,正是錢無病在夢中見過的少年天子、當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其實,在朱厚照小臉一露出來的時候,錢無病已經有些心如亂麻了,明明是天子和李鳳兒兩情相悅,李鳳兒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事情,自己只許要事先和李鳳兒建立好感情,這一筆買賣就已經穩賺不虧的了,而眼下看起來,自己出現的時機,似乎有些不大湊巧,這皇帝和李鳳兒,似乎還沒有彼此看對眼?
這天子不是在北京城的奉天殿里坐著的麼,怎麼一下子就出現在大同了,這事情,似乎有點亂啊!
錢無病還在發愣,正德卻是自來熟的走了過來,朝著坐在屋檐下的劉氏打著招呼︰「這位夫人,一定就是鳳姐兒的干娘了,您叫我小黃就好,沒給您打招呼,就過來串門,您不會趕我出去吧!」
劉氏有些無措的看著錢無病,這個時候,錢無病才反應過來,急忙轉過身來︰「哪里,哪里,黃公子駕臨寒舍,寒舍簡直是蓬蓽生輝,哪里有將客人往外攆的道理!」
一邊拉過藤椅,對著還在微揚著下巴的格楞吩咐道︰「還不去沏茶去,沒見有客人來了嗎?」
劉鳳兒嘴角牽動一下,錢無病這態度轉換得太快,讓她感覺有些突兀,前一刻還怒氣沖沖要為自己出氣呢,這後一刻,就拿這小不點的「黃公子」當貴客待了,這就是一個無賴富家公子嘛,就是不想得罪他,也不用對他太客氣的。
「不用不用,不用招呼我,鳳姐兒這一路來,走累了吧,來坐著休息一下!」
錢無病對朱厚照客氣,朱厚照對李鳳兒更客氣,他簡直就拿自己當是這宅子的主人了,直接請李鳳兒入座。
劉氏見到眼前這詭異情形,很是利索的退開了,她這年紀,什麼沒見過,眼前的事情是怎麼回事,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有錢無病在,這事情也輪不到她操心︰「干娘去廚房幫幫格楞,丫頭你們幾個坐會兒吧!」
見到自己干娘也避開了,李鳳兒跺了跺腳,賭氣一般的在錢無病和朱厚照讓來讓去的那張藤椅上坐了下來,冷著一張小臉看著朱厚照,「你也坐吧!」
朱厚照東張西望了一下,看到屋檐下劉氏坐過的椅子,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將椅子搬了過來,放在李鳳兒的身邊,然後心滿意足的坐了下去。
轉眼之間,院子里站著的人,就只剩下錢無病一人了,這倒是讓錢無病微微有些尷尬,他咳嗽一聲︰「這個黃公子,外面您的同伴,要不要也一齊請進來!」
「讓他們在外面呆著,一群沒用的家伙,進來干什麼,當這里是廟會麼?」朱厚照嘴一撇,他對李鳳兒殷勤小意,對錢無病就未必這麼客氣了,若不是李鳳兒那一句「干弟弟」的介紹,恐怕他都嫌眼前這人礙眼,恨不得馬上令其消失才好,哪里還會繼續讓一群更礙眼的人過來湊熱鬧。
「我也去廚房看看!」錢無病一看這不是個事情,也想找借口離開,可眼下的李鳳兒,哪里會讓自己唯一熟悉的一個人離開,讓自己和這個陌生的油嘴滑舌的「黃公子」單獨呆在一起,急忙開口道︰「無病,你不是說你在京師那邊,也有生意的麼,黃公子從京師來的,也算是你半個老鄉,你就在這里陪他說說話吧,廚房那邊,我去幫你看看去!」
說完這話,也不等場中兩個男人的回答,綠裳搖曳,竟然飄然而去,留下院子當中錢無病和朱厚照兩人大眼瞪著小眼,尤其是朱厚照,看著李鳳兒的背影,一時竟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你在京師有買賣?听你的口音,不是大同人啊?」好半響,朱厚照也開口道,不過,怎麼听,這說話里,都有些垂頭喪氣的意思。
「黃公子慧眼,在下正是京師人!」錢無病琢磨著,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表明自己的身份呢,突然想到,自己可沒機會見到皇帝,突然之間,自己表明身份叩見皇帝,這任誰來,都解釋不了啊,這不是自己找麻煩上身麼?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暫時不說,等到皇帝自己透露身份後,自己再「大驚失色」吧!
「可是我也是京師人啊,說話和你一個味兒,可鳳姐兒為什麼見到我要理不理的呢?」朱厚照蔫頭蔫腦的說道。皇帝的心思果然難猜,這任何一個正常人,恐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李鳳兒一個大同人,怎麼會認了一個京師人做干親,可朱厚照想的卻是他和這位「干弟弟」都是京師口音,可為什麼待遇就差那麼遠呢?
「這個」錢無病也實在不知道怎麼說的好︰「這在大街上踫到,就非要跟著到人家家里來做客,這要是換成一般的女孩兒,怕是都不會有什麼好顏色吧!」
「不是,你不懂!」朱厚照搖搖頭︰「我在代王府里做客的時候,就見過鳳姐兒了,她那時候,也就對我這副神情,可我不知道怎麼了,她越是這樣,我越想湊到她身邊和她多說說話什麼的,她就是生氣起來,也是那麼的好看!」。
錢無病徹底無語了,這哪里是當今的皇帝,這分明是一個情竇初開而且有點犯賤的少年嘛,也是,平日見到對他唯唯諾諾的人太多了,乍一看見李鳳兒這種對他眉毛不是眉毛眼楮不是眼楮,他自然覺得格外的新鮮,尤其這李鳳兒不僅長得不難看,身上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女人味道,這天子身份再貴重,也還是一個少年郎,不墮入情網才怪呢!
說了幾句,朱厚照朝著李鳳兒離去的地方看了看,顯然心思全然沒在和錢無病的談話中。
「你叫無病是吧,我剛剛听鳳姐兒這麼叫你,要不,你去催催看,她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呢?」朱厚照扭過頭來,朝著錢無病說道。文字首發。
見過不知道人情世故的,沒見過這麼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你這是闖進人家家里,還要人家全家來曲意奉承你麼,要不是你是皇帝,要不是我只是個「干弟弟」而不是親弟弟,看我會不會大耳刮子把你扇出門去。
錢無病心里月復誹了幾句,臉上卻是含著笑︰「黃公子,這樣,怕是不大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有什麼不合適的!」朱厚照叫了起來,旋即醒悟過來︰「對了,這樣的話,鳳姐兒會又不高興的,也罷,我就多等等,和你說說話,我听她的話,她這應該高興了吧!」
「這就對了,不是說,有句話,叫做花花轎子人抬人麼,你給人家臉面,人家自然就會給你臉面,你真心拿人家當朋友,人家自然就真心拿你當朋友了!」錢無病明明知道眼下的這一位,是距離他無限遙遠的九五之尊,可他最初的驚愕過後,就是畏懼不起來,反而看到朱厚照一臉懵懂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和吳嫣然相處的那些日子來,和眼前這位情場初哥相比,自己可謂是經驗豐富之極啊!
他居然勸說了朱厚照起來,他不知道,按照眼下這君臣奏對的格局,他這可算是「勸諫」了,雖然這勸諫的內容,有些上不得大雅之堂。
「有麼,有這句話麼?怎麼我從來沒有听說過!」朱厚照歪著腦袋,一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