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不斷向前的殘忍機器
從麗景的高台之上遙望灰蒙蒙的天際,夕陽穿透被污染的大氣散射出淒厲的色彩。北京和天津距離那麼接近,麗景和帝景的黃昏卻始終表達出不同意境的畫面。身心忙碌的日常,元宏一向少有欣賞自然風景的情趣。但今天走出麗景大宅時,他竟然萌發了抬頭看天的意願。
「真懷念哪。和宏少爺一起生活在麗景的日子。」宋容管家的目光從暖艷黃昏的景象中率先抽離出來,他頗有感慨地說出了元宏的心中所想。
追隨在元宏和宋容身後的元恪和陳意涵聞言紛紛等待著元宏的回答。
意涵盯著元恪父親大人的後背。
真正資本家的後背也不過衣線筆挺,落落大方罷了,絲毫沒有意涵想象中萬丈金光閃耀的偉大華麗感覺。莫非剛剛的主僕二加二對話耗時太長,漸漸磨損了年度財經人物的銳氣?
意涵斜睨了一眼元恪。
只見少爺他眉頭微皺,目光的焦點停留在父親的後頸上。
元宏的頸型與襯衫衣領和西裝領口搭配得非常完美。每天都在精進正裝知識的女僕很快辨認出了衣服的藝術價值和設計內涵。
看衣識人的本領是職業僕人的基本功。
覺察到自己功力漸長,意涵內心有點小小的雀躍。
她不是富貴之人,卻置身富貴之中,久而久之,對于別人的富貴人生已經沒有那麼鄙視和排斥的心理了。
雖然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像真正的豪門少爺和千金小姐們一樣著裝,但她也有她人生專屬的制服,對生命獨特的表達。
意涵忍不住拽了拽自己上衣的中襟,幸福的小動作當然沒有能夠逃月兌管家大人縱觀六路的法眼。
女僕思想開叉之時,元宏邁開繼續向前的腳步,似乎對眼前的景象再無眷戀。
皮鞋踏在下行的台階上,律動的節奏不徐不疾,只听走在隊伍最前方的貴客說︰「對著太陽,我也想起了以前,作為麗景的第一位主人,中間的過程卻怎麼了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搬來這里的心情,和搬離這里的心情。今天听管家提到,想必我在這里住過無疑的。」
元宏銀鈴般的笑聲,開朗的笑容一直保留到送別的最後,終于徹底淹沒于**保護森嚴的座駕內。
啟動車子的司機問︰「您今天不留在麗景吃晚飯嗎?」難得父子相聚。
是啊。難得父子相聚,要解決地當然全部為彼此關心的要事。即便如此,如果有心還是可以團圓就餐的。為什麼選擇將元恪再次一個人丟在麗景冷清的餐廳里?那種淒涼寂寞的滋味他不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嗎?為什麼不?
「不了。麗景的僕人很專業。」元宏臉上依然帶著讓人舒服的笑容。車頂打開了一盞小小的燈,白光冷清,照在臉上,照穿心事,元宏莫名有些惱,「把燈關了吧。今天不回公寓,去酒店。」
依然悅耳溫和的嗓音,元宏知道這是他閉目養神之前的風度極限了。他甚至在閉上眼楮之後也知道自己的這股嫉妒,落寞和欣慰交織的復雜情緒來得毫無征兆,毫無理由。
明明早晨在大街上撞破元恪故意欺負意涵時,他那麼高興,心想︰兒子畢生難忘的初戀終于開始了。作為父親一定要讓他從戀愛中體會到快樂。為他們的感情加油打氣。
可事情一路發展下來,卻空余了身心疲憊。
情緒偏差的拐點出現在什麼地方?得知意涵是母親曾經提到的被元恪強征入門的新晉女僕時?看穿元恪暗戀不敢表白時?被意涵善良理智的言行驚呆時?坐下來傾听管家為元恪和小涵調停時?告訴小涵,元恪已經訂婚的事實和家族對此所持態度時?還是覺得兩個如此聰明的孩子說不定會避免「父親掌管職業,母親包辦婚姻」的家族悲劇,親手為彼此締造沒有悔恨的回憶時?
整個過程中那麼拼命安慰自己︰不是每個人都像表面那麼快樂。一個健談並把你逗得哈哈大笑的人內心也有傷口和苦痛,生活是個不管你有多難過,還是會日復一日不斷向前的殘忍機器。如果不忘記,就會被拋棄。
可記憶的痛苦仍舊一波又一波向著他迎面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