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極小,還不經人事的時候,娘親便告訴我,我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整個府最尊貴的獨女。舒愨鵡
我的父親那時候還沒有人人敬仰的大將軍,也還沒有名震朝綱,可是,我自幼便很是崇拜他,對于那時候我來說,父親是像天一樣偉大的人物,即便天有一天塌了,他也能用他寬闊的背,為我扛起巨石,趕走陰霾,讓我重臨陽光。
而他,對我也極盡寵愛。
可是沒多久,煙煙便出生了。我有些擔心。其實娘親也有些擔心,因著在我模糊的記憶力,娘親那時候總是坐在院子的楊樹底下,目光呆滯的瞧這外面,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我覺得,她與我是一樣的,是在想我的父親。
起初趙姨娘的院子里還有些熱鬧,但是不長的時候,父親便又時常跑到娘親這兒來,抱著我繞著蘅蕪院滿院子滿院子的跑,逗得我咯咯的笑。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日父親接到聖上旨意,要出戰夷疆。那時候的父親不過只是一個正五品的小將,父親很是興奮,立軍功的時刻到了。
可是于我,于娘親更多的是擔憂。
直到捷報一次次傳來,娘親那皺的似春水一般的眉頭,才漸漸舒開。
可是不幸,也便降臨了。
父親歸來的那一天,娘親穿著最艷麗的衣衫,化著最嬌媚的妝容,領著闔府上下在門口迎接父親。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噩夢也便發生了。
她怎麼不會想到,打仗回來的父親,身邊竟跟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有一雙十分動人的眼楮,天生的透著一股楚楚可憐,粉黛流雲,嬌軟無力的依在父親的身側。
那個時候的我實在太小,不明白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抬起眸子,瞧見娘親的嘴角抽了抽。嬌艷的臉龐僵硬了那麼一秒,片刻便又恢復,喜氣洋洋的笑道︰「回來了。」
「恩,這是綠兒,以後便是三夫人了,你們好好相處。」父親皺著眉頭,十分疲倦的指了指身邊的那名女子,道。
話畢,便走了進去。只留下眸子黯然的娘親,一旁,趙姨娘則笑嘻嘻的看了娘親一眼,什麼也沒說,卻又仿若訴盡了千言萬語。
娘親與趙姨娘向來是不合的,這嘲諷的一眼看在娘親眼里,想來十分不是滋味。
不過,只是多了一個綠姨娘,這也不算什麼吧?
起初,闔府上下的人,皆這麼認為,連娘親也是這麼想的,等父親過了兩天熱頭勁便好了。
可是,從那一日起,蘅蕪院便變得空蕩蕩的,再沒有人背著我滿院子跑,沒有人會在書房里拿著佔了墨的筆在紙上細細寫下「玉縴」二字,告訴我是女子的縴縴玉手的意思,告訴我說女子就應當是這樣的,高貴而美麗,再沒有人了……。
我開始學會了撒嬌的哭,可是娘親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哄我,她冷冷的眸子告訴我,別煩她。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娘親。在我的印象中,她曾是那麼的美麗而高貴,就像父親形容的那般。
噩耗遠沒有停止。
沒過多久,父親因為戰績出色,便被封了將軍,闔府喜悅。娘親親自秀了冬日里溫暖的袍子。
她那時候邊繡邊和我說︰「等你父親回來了,便將袍子給他,以後行軍打仗的,在軍營穿上這袍子也變不冷了。」
「恩!」我十分鄭重的點了點頭。
父親回來的時候。
我與娘親正守在門口等著,瞧見那熟悉寬闊如海的背影,娘親眸子一亮,急急忙忙趕了過去,道︰「你回來了。」
「恩。」父親隨意的點了點頭。
「這個是……」
娘親的話才說出口,一旁便有丫鬟跑了過來,慌忙道︰「將軍,三夫人懷孕了,今兒才查出來的!」
「什麼?綠兒有了?哈哈哈……」父親眼神頓時變得雪亮,這樣的目光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甚至在想,當年他知道娘親懷孕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的神色光景呢?
娘親望著父親那迫不及待的神情
,想了半天的話語一瞬間皆涼在了肚子里……
父親果然火急火燎的走了。
十月懷胎,那位綠姨娘生了一個女兒,當娘親派去的小丫鬟傳來這個消息的時候,稍稍安了點心。
「從今以後,你又要多一個妹妹了。」娘親望著門口那盆新栽的海棠,愁思萬千道。
我卻仍是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楮。
這個時候,我已經快忘記了父親昔日的教誨,我貪玩,甚至有些小小的頑劣,娘親的心思自然也不在我身上。
春日里捕蝴蝶,夏日里捉蛐蛐,秋天了便用繩子在兩棵老松樹上編了個秋千網,等到了冬日里,下了雪一個人繞著蘅蕪院滿院子的跑,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十分的好听。
我漸漸的有些荒廢了,只顧著玩兒,學業也很少顧及。
蘅蕪院也沒有以前熱鬧了,相反的是驚綠苑,那個綠姨娘的住所,老是听見有丫鬟討論三小姐有多好玩,多有趣。
我听得多了,便也好奇。
便尋著一日,偷偷溜了過去。
那時,正值秋天,驚綠苑滿院的金黃一片,不是落葉,是菊花,听說是父親為了討綠姨娘的歡喜,特特叫人擺的。
我進去的時候,嗅到了滿院的芬芳,卻沒什麼人,沒有傳說中的熱鬧。
目光微轉,我瞧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正坐在梧桐樹底下,養著瞧著上面直發呆。
這便是我要找的人了,她應該,就是我的三妹妹了。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
便走了過去,道︰「你在干什麼,上頭可有什麼好看的?」
她瞧了瞧我,眨巴眨巴眼楮,當真是可愛極了,又用手指了指上頭,女乃聲女乃氣道道︰「恩……你看……」
我抬頭,驀然一驚,但見上空黃的紅的綠的梧桐葉子好看極了,遮天蔽日的,美得如同一幅畫,偶有掉下來的,竟如舞蝶一般,著實妖嬈,便也痴痴地看的呆了。
我怎麼沒發現過呢?
我想。
不由得對這位傳聞已久的三妹妹生出好感。
「你真好玩。」我笑著親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的眼楮睜得大大的,瞧著我,驀地,晶亮的眸子里竟包了一包淚,片刻,竟如下雷陣雨一般,哭了起來,哭聲幾欲震天!
連書上的葉子都掉的勤快了。
我一下慌了神,道︰「你別哭……別哭呀…。」
她卻不理我,哭的更響了。
我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終于驚動了屋子里的人,但見一丫鬟跑了過來,道︰「三小姐怎麼了?怎麼了這是?」
她卻只知道哭了。
那時候的我哪里知道,自己下手稍稍重了些,她卻又是個極小的最是愛哭的時候。
那丫鬟瞧見了,只當是我欺負了她,便冷冷道︰「大小姐,您還是回去吧。」
我抿了抿唇,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奴婢知道,但是您還是回去吧,大夫人會找到。」那丫鬟神色更是冷淡了。
我受挫的便跑了。
這便是我與她的第一次會晤。
接下來的這段時光,我自覺是沒臉再去見她了。
又過了幾年,這事才漸漸淡去。
父親對她與綠姨娘的寵愛更甚了,娘親瞧著滿日里的落淚。我長大了不少,每日里也只得皺眉。
然,不少丫鬟婆子背後里都指指點點的,說娘親的,也有說我的。
有一回,我便听見,路過的丫鬟指著我說︰「你看,這還大小姐呢?這模樣瘦不拉幾的,跟個丫鬟似的,哪里能和三小姐比呢?」
我當即便怒了,正待跑過將那人狠狠臭罵一頓,那人卻腿腳飛快的走了。
我越想越
氣,長這麼大何曾被人指著鼻子罵過呢?
便干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跑到驚綠苑的院子里撒潑,剛罵了兩句綠姨娘,便听到有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何人?竟這般不懂規矩。」
是父親。
他的眸子里沒有昔日的愛憐,我瞧著竟是十分的陌生。
「是……是大小姐。」一旁的丫鬟欲言又止道。
父親打了我。
我想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皮肉之痛不算什麼,心里才是痛呢。
我回到蘅蕪院,娘親听說了便一把抱住,我們娘兩只是埋頭痛哭。
事情遠非于此,三妹妹終于長的大了不少,可以上學了,父親又擔憂外頭學院人太雜,女孩子家的也不甚方便,便請了一位極有威望的老學究到家里來。這時候父親才想到,他還有個大女兒也能念書了呢。
自那日被打之後,我便隱隱將三妹妹當做了對手。
三妹妹起初听到我咒罵她娘親也沒怎麼理我,可是時間久了,有一次她主動與我打招呼,我便冷哼一聲,不予理睬她。
我才不要理她呢。現下理她豈非讓她看輕了我?
等到時候我學業有成,壓她一頭,才得作罷。
我心中隱隱這樣想著,也便這樣做了。
可是哪里知道,實踐往往是最難得。
三妹妹實在太聰明了。那老學究十分的嚴格,有時候出的題目很是繁雜,可是三妹妹卻總能惹他開心,于是,當父親問起的時候,那老學究便模了兩把稀疏的山羊胡子,道︰「三小姐真是如此可教也。」
我心里更是忿忿不平,便越發勤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