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定萍搖了搖頭,對華氏道︰「娘不用擔心,當時我們和女學里頭的先生站在一塊兒,茶盅子是丟歪掉的,至于硯台……俞定琴一站起來,就被身量最小那個,應該是俞定音吧,就是爹說小名喚什麼‘杏娘’的,給拉住了。」
華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因問道︰「後來呢?還發生什麼事了?」
俞定萍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娘,你跟我說實話,爹讓我今兒個去學里,是不是壓根沒去跟祖母還有大伯母她們說清楚?」
「這……」華氏眼神躲閃。
俞定萍見到她這副表情,已然知道答案︰「難怪今兒個去的時候,里頭壓根就沒有我的位置,先生直接把我當成了宋家的蕙蘭表妹,真是羞死人了。」
華氏低下頭︰「這也是沒法子了,你爹說,你祖母那里,連見都不肯見他,他如何能去跟她說這事。你爹的想法是,想讓你和承業先跟兄弟姐妹們好好處著,日子久了,你們又聰明,學問好,識字多,他們肯定喜歡你。都是半大的孩子,比大人好對付多了,只要他們肯替你們在祖母面前說說好話,你祖母听多你們的好,對你們有了印象,自然而然就想見你們了。」
「好好處?」俞定萍冷嗤了一聲,羞得滿面通紅,「我說話處處討好她們,一直很和氣,那也要人家肯跟我好的。你都不知道,那個叫俞定妍的說話有多難听,原以為那個俞定書已經夠損的了,想不到她一走,來了個更刁鑽的!她往那里一站,我一句話都回不了,說啥都能被她掰成錯的。」
「定妍?」華氏想了想,「是你大伯家那個行五的小姐?你剛剛不是說,是吟雪喊了你‘三小姐’,把定琴給得罪了嗎?怎麼又扯上定妍了?」
「俞定琴一砸完盅子,要出來打人,被俞杏娘給拉住了,」俞定萍解釋道,「一會會功夫,俞家姐妹們就都涌上來了,我啥都沒說,俞定妍第一個就跟我杠上了。」
華氏眉頭皺了起來︰「不是說俞家幾位小姐里頭,五小姐跟三小姐、四小姐最是不睦,怎麼反倒幫著定琴說起話來了?」
「我咋知道!」俞定萍哼出聲來,「說不定是找的那幾個掃地婆子、洗衣丫頭,為了訛我們銀子,亂編出來唬我們的。」
「不可能,一個兩個串通一氣還說得過去,哪可能亂七八糟的人全部都是編排我們的。」華氏當即否定了這種說法。
俞定萍道︰「原想著從跟俞定書不和的幾個小的入手,如今看來,里頭變故還挺多的。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可真沒……」
「說什麼喪氣話!」華氏瞥了她一眼,從方才見著女兒到現在,勸了半晌,第一回跟她板了臉,「我最見不得你和你哥這副模樣了。盼了這麼些年,最艱難的時候都過來了,如今我們都進了俞府了,還說這些個有的沒的,我白教了你這麼些年!」
「可是……」俞定萍想反駁。
華氏打斷她︰「可是什麼?來俞府以後,我都怎麼跟你和承業說的?」
俞定萍咬住了嘴唇,好一會兒,才道︰「娘你說,先不要輕舉妄動,特別是對著三太太、俞定書還有俞承澤,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忍著,等模清了他們的底細,再跟她們打交道……」
「做什麼都要沉住氣,」華氏接過她的話頭,道︰「你看看那個三太太,明明自個兒都已經佔了上風了,偏偏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帶著女兒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哭鬧,現在倒好,還折了個女兒進山上抄經。你爹一跟我說起這件事,就直搖頭,說對不起我們娘仨。若不是前些日子三太太身子不適,你爹去看了她一遭,到現在,她還被冷著。倒讓我們白撈了這麼個好處。」
「娘,俞家小姐跟三太太又不一樣,」俞定萍覺得兩件事不可同日而語,「祖母又不是爹,會給我們主持公道。」
「有什麼不一樣?」華氏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在教育子女方面,她一向喜歡因材施教,授之以漁,想不到這個女兒看著像她,卻如此不知變通,「但凡是人,都有軟肋,更何況是幾個丫頭片子。你沉住氣,拿出當時對著三太太和俞定書的勁頭來,一個個對付她們,必要時,在邊上……」
華氏比了個手勢,意思是推波助瀾。
俞定萍想到了上回俞三太太帶著俞定書去告狀,母親打听到了這件事,拉著她收拾了包袱,悶聲不吭地當著爹的面就要走,被爹一把扯住之後,哭了一回,一句沒埋汰三太太,卻讓原本只是有些生氣的爹火冒三丈,直言要去找三太太討個說法……
大家只曉得是三太太去老太太那里鬧的行徑觸怒了三老爺,誰曉得,背後還有人在煽風點火。
重新審視了自個兒的娘親一遍,俞定萍咽了口唾沫星子,突發奇想地問道︰「娘,你當年嫁給爹的時候……真不曉得他是俞府的老爺嗎?」
華氏睨了她一眼,不問反答︰「你覺得呢?」
俞定萍被自家老娘那一個眼神,看得頭皮發麻,轉過臉去,嘟噥道︰「我覺著……不像!單是姥姥姥爺舅舅一家對爹爹就很奇怪了,每次去,他們對他都好得不行,哪里有讀書人看不起商人的樣兒……」
「定萍,你得記著,」華氏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有些事情,不要那麼計較,不管我當初知不知道你爹的身份,反正如今,你爹是認準了我不曉得這事,覺得虧欠我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俞定萍點了點頭,正要說話。
華氏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小心隔牆有耳!這事以後莫再提起,把它爛在肚子里。」
俞定萍果然不說話了,端起桌上的茶,自顧自喝了一口。
一陣沉寂之後,她開始琢磨起華氏那個對俞府小姐「各個擊破」主意的可行性來,一個個盤點起來︰「我看著……那個俞定琴和俞定妍都不是好脾氣……有些怵得慌……頂上兩個,俞定墨跟俞定容倒是看不出什麼心思,不過看著,俞定墨更好說話些……還有那個杏娘,後頭俞定妍和俞定琴明明是在裝病,她還傻乎乎地去跟俞定容說,看著挺嚴重的,吃壞肚子了,和傳言里頭的結巴比起來,除了說話不打結這一點,倒確實是挺愣的……」
華氏听著她一個個把人說道了一遍,再想想那回在院里頭見著這幫小姐,故意上前搭訕的情景,分析了一下,道︰「那個俞定容最不好對付,那些小的,還有俞定墨,都是由她帶的頭。」
說罷,眼楮瞟過俞定萍手腕上,一個金燦燦的鐲子恰好滑了下來,因著太大,怕滑下來,俞定萍只能一個勁地往上捋,藏到了寬大的袖子里。起頭時候,她都沒有注意到,這會兒掃到了,自然免不了細細問上一回︰「這鐲子……去學里踫上誰了?」從尺寸一看便知,這是給大人打的,不是為孩子準備的。
俞定萍把鐲子從腕上摘下來,遞給華氏,華氏接到手上,小小巧巧的一個,卻打得極為精致,與她們在青州那些個銀樓里頭置辦的首飾完全不同。
俞定萍道︰「正要跟你說呢,俞定琴和俞定妍跟我在學里頭鬧起來了,幸好宋家那個姑媽來了。」
「哦?」華氏也清楚宋家這位姑媽在俞家是什麼分量,老太太生得二子二女,小女兒沒滿月就夭折了,統共留了這麼一位千金,如今听得女兒提起她,自然特別留心,「宋家姑太太為人如何?」
「她待我可好了,」俞定萍抿了抿嘴,露出了進門以後的第一個笑臉,「說是不曾知道我也在學里頭,就給了我這麼一個貼身帶著的鐲子。學里頭的先生說沒有我的桌椅,她還要蕙蘭表妹跟杏娘擠一張桌子,把那位置騰出來給我。」
華氏忙不迭問道︰「她很喜歡你?」
「應該是吧,」俞定萍點了點頭,一會兒眼楮又亮起來,「娘,姑媽跟三太太完全不一樣……」
華氏冷笑︰「自然是不一樣的,宋家姑太太是老太太生的,俞府的嫡女,三太太是誰?只不過是一個周家庶出的女兒,那身份,也就能拿出來壓壓我這種小門小戶的,旁的人誰會去理會她。」
俞定萍長在青州,對這些嫡庶的概念還不是很明確,听母親這樣說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娘,快別這麼說……我在俞府,最好也就能挨著一個庶女的名分了……」
華氏瞪她︰「那也是俞家的庶女!俞家和周家是一個地位嗎?」
「還不都是一回事……」俞定萍猶自轉不過彎來。
「要真是一樣,我就不會帶著你們,在青州忍這麼多年了,」華氏冷笑一聲,道,「誰不曉得江城俞家的名兒?你若是能入籍,就算是個庶女的位份,將來都能撿著個品貌端正的五品官嫁了,若是運氣好,四品、三品都是嫁得的,還能掙個誥命回來。」
俞定萍長大了嘴巴︰「這……」
華氏道︰「總之,我已經盡我所能,給了你和你哥最好的,能不能守住這份尊貴,就要看你們自個兒的造化了。」
「老爺,你來了,小姐正跟太太在屋里頭說話呢。」外頭守門的吟雪,刻意拔高了聲音喊了起來。
華氏一個眼神遞過去,俞定萍連忙斂了心神,規規矩矩地坐好了。
沒一會兒,俞三老爺就起了簾子進來了。
華氏笑盈盈地站起來,就要迎上去︰「老爺怎麼這會兒來了……」
俞三老爺眉頭一皺,道︰「這里是俞府,不是青州,跟你們說過幾回了,要叫‘三老爺’,外頭那個是誰,怎麼還咋咋呼呼,一口一個‘三老爺’、‘太太’的,被外人知道了,又要開始編排人了。」
華氏一張笑臉,冷不丁被進門的三老爺這麼一刺,差點就掛不住了,虧得她心理承受能力好,立馬把笑容調整成了擔憂的表情,問道︰「三郎,你這是怎麼了?」
俞三老爺回過神,看著華氏一臉受傷的表情,一陣心疼,意識到自己說話的口氣有些重了,再開口時,也不由得放緩了語調︰「大哥給我回信了,開祠堂這件事……」
華氏輕咳兩聲,俞三老爺看見邊上站著的女兒,知道這事兒不好當著她的面提起,很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定萍怎麼在這里?不是去學里頭上課了嗎?」
俞定萍被老爹暗推出去丟人,心結還沒放下,只是听了華氏的勸,曉得如今不是跟他頂牛的時候,暗暗壓下了心里頭的那團火,道︰「去不成了,我一到那里,定琴妹妹和定妍妹妹就跟我鬧起來了,定琴妹妹用茶盅子砸我,還想用硯台來打人,後來姑媽帶著蕙蘭表妹過來,把位置調好了,兩個妹妹又開始肚子痛了。定容姐姐說要送兩個妹妹回去,崔先生就放了我們的假。」
三老爺越听臉越黑,到後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嚷嚷道︰「太不像話了,這大嫂都怎麼教孩子的!三丫頭和五丫頭是越發沒規矩了,尤其是那個三丫頭……」他想到了上回從老太太屋里頭出來,自己這個叔叔要求俞定琴跟定萍多多接觸,她居然直接給他甩臉子的事情,簡直怒火中燒。
華氏給俞定萍使眼色,告訴她火候到了。
俞定萍看父親似乎有話要跟娘說,也不想在這里多待,反正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接下來,就要看娘的手段了。
她起身告辭︰「爹,娘,我想起來我今天的書還沒看的,就先回屋子了。」
俞三老爺應了聲「好」,等俞定萍出了屋子,他嘆一口氣,道︰「定萍倒是越發乖巧了,老太太最喜歡伶俐的女孩兒,我們定萍見了她,準能討她歡心。」
華氏眼眶一紅,小聲道︰「那也要能見到她的……」
俞三老爺身子一僵,伸手摟住華氏,道︰「總有辦法的。」
「總有辦法,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華氏掙開他,眼淚噗啦噗啦往下掉︰「三郎,我就算跟著你吃糠咽菜,再苦也能挨過去,可是定萍和承業他們……你也看見了,俞家的人壓根就不想承認他們,那麼小一個孩子,就知道要動手打人了,以後在俞府的日子還長著呢,總不能讓定萍一直躲著他們,天天擔驚受怕……」
華氏本就生得美,哭起來更是將「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這兩個詞演繹到了極致,三老爺看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肝都要疼碎了。
想到如今灰頭土臉的破日子,走到哪里,都覺得抬不起頭來,哪還有近幾年二哥死後俞三老爺應有的風光。連保住心愛的女兒不受欺負都不行,越想越覺得憋屈,越想越覺得氣人,又是一巴掌蓋在桌子上,氣勢凜然地說道︰「怕他們做什麼?大不了分家。」
華氏的眼淚跟關了閘門一樣的水龍頭似的,一下子說止就止住了。
她眨巴著眼楮,一肚子的疑惑,難不成是藥下得太重了?怎麼扯到分家上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華氏同志藥下猛了,產生奇效了==
網絡還是不太穩定,這兩章發了我二十分鐘,每次都失敗。
回復評論小菊花一直轉,等我再去催催維修部,修一半什麼的,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