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瀟瀟開始下意識的追求更多的東西,她開始為這首《八聲甘州》譜曲,幾天幾夜的不眠,外加後續日子精神上的時常游離為代價,她終于譜出了一首讓她滿意的曲子。在得到公主府夜宴的邀請之後,瀟瀟絞盡腦汁去想最好的展示,可是思來想去,將前人的古詩都想一遍,都覺得其中韻律,遠不如這首詞適合歌詠。這當然不是說那些詩不夠好,而是少了一種能夠千變萬化的節奏韻律感,反而帶了些千篇一律的尷尬。即便是《漢樂府》,那些淺顯易懂的詩歌中,與眼前的詞相比,仍舊少了一分叫做韻味的東西。瀟瀟正因為這首《八聲甘州》而魔怔著,于是有些暈暈乎乎的,就選了這一首拿出來獻唱。她不是沒想過,這首曲子有些太過淒婉,未必會得到世人的激賞。她的經驗很足,很明白什麼事情應該做,什麼事情不應該做,尤其是當面對的,是全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的時候。但更多的時候,瀟瀟就覺得,心中仿佛有一種召喚的力量,力大無比的牽引著自己彈奏出《八聲甘州》來。于是,在熱鬧的觥籌交錯中,她透過所有的繁華看到幕後的蕭瑟。當那篇讓自己魔怔的曲子從指間流淌出之後,她感到了一種從所未有的解月兌。心里有片刻的釋然,甚至有那樣一個念頭從她頭腦中閃過︰若是此曲成自己彈唱生涯的絕作,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所以,在公主淡淡點評,王致和婉轉的說不好的時候,瀟瀟只是慵整縴縴手,淡淡一笑。直到她見到了鄭丹青的身影,那種超然淡薄的心境,才贏得了片刻的心悸與恍惚。她看著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听到他緩緩的開口︰「丹青覺得……」鄭丹青沉吟了一下,抬頭看到了王致和厭惡的表情,以及高戩微笑的樣子。李隆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雙眼中卻是驚濤駭浪,蘊藏著太過復雜的情緒。席間的眾人並不期盼什麼,王致和在之前已經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只要是聰明人,自然都會順著公主的意思說話。這一場微波,已然接近了尾聲。「丹青覺得,瀟瀟姑娘的彈唱挺好的。」一語驚醒的不是夢中人,在場的眾人。有些人忍不住嘩然出聲,有些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鄭丹青,心想這個家伙是不是見色起意、色膽包天了,竟然為了一個**楚館里面的女人,跟公主唱反調?就連阿普拉都不免捏緊了袖子里的拳頭,面色微白的想著為他兜轉的辦法。他很著急,可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他不明白鄭丹青為何要這樣做,就算是自己二人得到了公主的垂青,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言詞,也實在是太過冒險了。如果應了公主的心意還罷,如果沒有……違逆了公主的意思,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阿普拉並不知道鄭丹青與瀟瀟之間的關系,更加不知道,眼前這個他視為需要保護的弱者的兄弟,就在片刻之前剛剛殺了一個大周朝的駙馬爺。如果他知道的話,他可能會被嚇得半死,也有可能會對鄭丹青刮目相看。可不論是前後那一種,面對現在的這個境況,他都不會再為鄭丹青如此憂心了。鄭丹青的臉上卻沒有什麼憂慮的表情,他原本就沒有太多抱著誰誰誰的大腿往上爬的心態,更加沒有什麼鑽營奉承的想法,而面對著太平公主的時候,鄭丹青心中更多的是身為穿越者的好奇,而不是當世之人對于這個女人的敬畏。他仍舊想著離開京城逍遙幾年,即便是在京中任職之後,想必再提出想要到地方去,應該也不是太難的事情。抱著這樣的心思,鄭丹青便將這個問題答得十分隨意,隨意到頗有幾分語驚四座,隨意到讓太平公主微微揚起了嘴角。高戩見狀也在旁微笑起來,心想這個家伙,特立獨行之間倒也有幾分能耐。「挺好的?」伴隨著眾人嘩然之聲的隱隱收斂,公主淡笑著道,「你一個明字科的榜眼,竟然只會用這樣淺薄的字眼來形容方才的彈唱麼?」鄭丹青仍舊不慌不忙,笑道︰「公主恕罪,在下要是有那個能耐,早就去考進士科或者明經科去了,還哪里用得著在明字科里謀求出路?」「你倒誠實。」這話答的實在,又帶著幾分俏皮,不止公主掩嘴笑了起來,就連宴席中的眾人也紛紛笑了起來。其他明字科的同榜還罷,他們原本也知道自己身份的尷尬,被人嘲笑慣了,這時候在這些達官貴人面前本就有些自嘆不如,听到鄭丹青的自嘲與調侃,並不覺得丟人,自己也笑了起來。唯獨王致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剛剛得了公主的溢美,可是鄭丹青的話頭一轉,又將自己這個明字科的榜首貶低的一無是處。雖說鄭丹青其實沒有那個意思,但王致和現在看他正有幾分不順眼,便以為他事事都是針對自己的。可是眼前這樣的場合,王致和又不敢去辯解什麼,只能干受著悶氣,一張臉色變幻莫名。「這話于請于理都糙了些不說,也實在有避重就輕之嫌。公主的意思是讓你品評這詞曲,你只說好與不好,又是何意?」宴席間的氣氛正向不錯的方向發展著,偏偏一個人的冷言冷語卻打斷了這氛圍。鄭丹青順著聲音去瞧,便見一人風神俊秀,眉如墨畫,目若點漆,面色白皙中帶著紅潤的秀色,實在有幾分《紅樓夢》中形容寶玉「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的神態,實在是個漂亮到雌雄莫辯的男子。只是這人看人都是斜睨著,完全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仿佛全天下人都入不得他眼中一般。尤其是方才說的那一番冷嘲熱諷,更是語氣囂張到讓人有些納罕。就連在場的太平公主都對自己的點評一笑了之,這個家伙竟然明擺著要跟公主唱反調?這人,是不是太過張狂了些?正納罕著這人是誰,就听高戩笑著回道︰「國公爺,依下官看,就擾了這位鄭公子吧。正如他所言,他所中的只是明字科的榜眼罷了,除了寫字工整之外其他才華怕是也有限。」鄭丹青倒是不在意別人貶低自己,只是不免有些納罕,這幾日相處下來,高戩怎麼看也不是那種貶低別人抬高自己身價的家伙,怎麼這時候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心中不免有幾分奇怪,卻又見那美男子揚著嘴角冷笑一聲,道︰「高大人哪里的話,我張昌宗又不是那等好事之輩,只不過是隨隨便便說幾句實話罷了,要是高大人不愛听,我先行離開就是。」听到「張昌宗」三個字,鄭丹青瞬間心如明鏡,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好奇的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張昌宗好幾下。張昌宗雖然不是如若太平公主一般的大人物,卻也十分出名,原因不在于其他,而是放眼五千年歷史,能把男寵這個職業做到他這樣風生水起又恬不知恥的,實在的沒有幾人。文字首發。而且這位張昌宗最厲害的,是自己伺候女皇還不夠,甚至還將自己的哥哥也推到了女皇面前。兄弟兩人盡心竭力的伺候女皇,果然讓已經快要八十歲的女皇十分滿意……因為女皇的縱容,二張兄弟在朝中愈發飛揚跋扈,為日後的二張亂政埋下了禍根。鄭丹青雖然知道二張的囂張,卻還不知道這兩位已經變成了「國公爺」,看來女皇為了哄這兩個花美男開心,手筆足夠大。听到張昌宗如此強橫無理的回話,高戩微微一怔,被噎的面色一紅︰「國公爺莫怪,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張昌宗瞪了他一眼,竟然如同潑婦似的不依不饒︰「我看你就是這個意思!」場間無人敢應聲,雖然看不慣張昌宗行徑的人大有人在,可是這幾年女皇對他的回護,實在是讓人不敢輕舉妄動。高戩緊抿了下唇,他只是一個指甲大小的無用官,論身份,哪里比得上這位國公爺?他知道這家伙因為一些緣故,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索性這時候借題發揮起來。知道自己說什麼必定都無用了,高戩不再發一言。看到高戩的樣子,張昌宗心滿意足,臉上傲然的神色更濃,仰著下巴十分不屑的看著他。「久聞國公爺詩書造詣非凡,正巧今日有這等機會,不如讓在下聆听國公爺一番教誨如何?」沒人說話卻不代表鄭丹青不會開口,高戩是為了袒護自己才被張昌宗借題發揮的,事到如今,鄭丹青也沒有不加理會的理由。他素淡的開口,不諂媚不也不嘲諷,仿佛並沒有將張昌宗的飛揚跋扈看在眼里一般。張昌宗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還配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