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和鄭丹青你來我往的試探與帶著分外復雜味道的閑聊,在後者幾分主動退讓後,便也漸漸的散了。
對方畢竟是王爺,而且還是日後自己的頂頭上司,不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都要給幾分面子的。
李隆基的話頭轉到了高戩身上,緊閉的門窗讓他覺著有些悶熱,再想起方才門外那股子茅房的味道,李隆基不禁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王爺今日怎麼得空來了弘文館?」高戩客氣的問著。
「嗯,有些東西落在這里了,順便解手,正巧看到這房里有人,又听到你們說話便進來了。」
這弘文館做的就是這些皇親國戚的學堂,李隆基做為為數不多的李家後人之一,自然有資格在這里听課。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按規矩不需要每日都來听課。而且他在萬騎那里掛了職,雖然實際上的差事不多,但按照他的性子,還是喜歡在那邊呼朋喚友來的痛快。
弘文館為這些年紀稍大的貴族子弟們,準備了另外的課程,每隔三日授課一次,一次半天,並非強制上課,想來便來,若是有什麼事情,打發下人來弘文館里跟授課的先生說一聲也就是了,並不會有什麼阻礙。
當然也有一些好學的子弟,比方說像是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就經常往弘文館來,即便是沒有授課的時候,他也會同這里的學士們閑聊,當然談論的也都是些純粹學問上的事情,半點時事、政治都不會沾邊的。
女皇上位初期,李家經歷了太多的分崩離析與慘淡經營,李家的子弟們現在早已成為了一個個的驚弓之鳥,在這一點上,尤其注意。
相比之下,李隆基就並非那種喜歡安安靜靜讀書的人。他最喜歡的生活還是呼朋喚友的在城里酒肉玩鬧,或是出城去外頭林子里打獵,亦或是往田流坊里鑽,在紅袖美人中過上幾個春宵。
但最近這幾日,由于武崇訓的死亡,他這個做表弟的也正在服喪其間。這些玩鬧是絕對不敢再踫的,只是前兩日實在沒忍住,去了紅袖樓跟瀟瀟溫存了一夜,听說了些有關鄭丹青的事情,尤其是在見到瀟瀟提起後者時,雙眼中閃出的那種自己從未見到過的華彩,李隆基就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思來想去的,覺著這個鄭丹青還算是有點眼力價,包了嬌兒也沒有踫自己的女人。如果他敢踫瀟瀟的話……李隆基冷笑了一下,不管武崇訓的事情如何,他非要廢了鄭丹青中間那條腿,讓他從此以後都做不成男人!
想到這里,李隆基看了鄭丹青一眼,道︰「沒想到鄭大人還精通書畫鑒定之道,早知道我也就不會舍近求遠,要範學士幫著鑒定了。只是……高大人,這些書畫我是交到範學士手里的,怎麼如今又到了你這里?」
「這……」高戩有些尷尬,急忙提範學士遮掩,笑道,「範大人一時間忙不過來,讓我先幫著過一下,初步鑒定一番,然後他自己再具體判斷……」
「哦,範學士倒是用人得當。」李隆基听出了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咸不淡的打斷了高戩的話。
但他心里卻有了些隱隱的怒意,就算他只是一個手上半點實權都沒有的王爺,那位範學士似乎也用不著這樣敷衍自己吧?口頭上答應的痛快,結果轉身就將這些書畫塞給了別人去做鑒定。自己原本看上的還是範學士的老成持重,想著他年紀大了,見過的東西多,在書畫的鑒定上自然有不錯的功底。可是事實呢?這個死老頭子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不但不親力親為,還把事情打馬球似的一棍子甩給了別人。
心里有些慍怒,李隆基面上卻不顯,只淡淡的應了,又道︰「既然如此,你們現在就說與我听听,這些字畫的真假如何。」
「喏。」高戩應了,覺得這是一個在王爺面前顯露才學的好機會,便沖著鄭丹青使了個眼色,道,「王爺,就讓鄭大人給您說一說吧。」
「好。」李隆基瞥了鄭丹青一眼,收回目光,大馬金刀的坐到了一旁的榻席上,隨手拿了一本薄薄的書給自己扇風。
「那下官就獻丑了。」鄭丹青淡笑著應了,開始為李隆基逐次講了起來。
屋子里的確悶熱的有些厲害,高戩連忙為李隆基端上了一杯水,滿臉歉意的道︰「王爺請見諒,下官這里沒有茶葉,您先將就著,下官去別的房里借點茶去……」
「罷了,」李隆基止住了他,搖頭道,「在你這呆不了多一會兒,不必費勁了。這休沐日,我在弘文館里轉了一圈也沒見著什麼人,等你找到人、借到茶葉,我也已經回去了。喝水就喝水罷,最好給我弄個扇子來。」
高戩聞言尷尬的應了,轉身開始滿屋子找扇子,翻箱倒櫃半天也沒找到,正尋思著怎麼復命,才想起了什麼,趕忙從一旁的錦櫃中小心翼翼的請出一把團扇來,雙手遞到了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正听著鄭丹青講那些字畫的真偽,這時候毫不在意的接過,就急忙呼哧呼哧的扇了起來。
年輕人本就容易出汗,這時候額頭上已經布滿了一層細小的汗珠,唯有這樣扇風才來的爽快。
高戩卻看著那把扇子直心疼,卻又不好說什麼,于是提著一顆心侍立在一旁。
「還是這一幅最為貴重,雖然不是什麼名人名作,底蘊卻別具一格,足以登堂入室。這麼好的東西,不知王爺是從哪里得來的?」指著那幅印著「閑嘯窮途」閑章的花鳥,鄭丹青不著痕跡的問道。
「早就不記得了,我收羅的這些東西,要麼是從姑姑那里要來的,要麼是各處送的,要麼就是自己在書畫行里買的,來來回回的雜亂,誰能記得清?」李隆基隨口說著,手中的扇子扇的呼呼作響。
鄭丹青這時候才注意到他手中那把扇子,余光瞥見旁邊一臉緊張的高戩,不免錯愕了一下,忍俊不禁起來。
「怎麼了?」李隆基皺了眉頭,順著他的目光去瞧,才看到侍立在自己身旁面色微白的高戩。
停下手中的扇動,拿起團扇端詳了一下,李隆基怔了怔,笑道︰「喲,還真是好東西,可是姑姑賞給你的?‘一簑煙雨任平生’,好漂亮的句子,就是沒听說過?是當代哪個名家所畫麼?這麼好的東西讓我拿著扇臭汗,難怪高大人你一臉的緊張,早說嘛,我都沒有注意……咦?這筆法……」
李隆基說到這里又愣怔了一下,看著扇面上的花鳥,他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
「王爺莫怪,這倒也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其實還是丹青淘來的,讓下官幫著問一問出處,只可惜一直都沒有什麼線索。」高戩連忙賠笑道。
「哦,你淘來的?」李隆基看了鄭丹青一眼,「鄭大人還真是鴻運當頭啊,不但現在官場上混的風生水起,隨手竟然也能淘到這樣好的東西,這運氣,真是讓人羨煞。」
「不敢,湊巧罷了。」鄭丹青淡笑著應了,又明知故問道,「王爺方才似乎想到了,可是看出了這扇面的來源麼?」
「沒見過,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罷了,亦或是看錯了也有可能,畢竟我不是行家。」李隆基隨口應著,對手中的扇子卻是越看越愛不釋手,不停的把玩著。
高戩與鄭丹青互視了一眼,便不去打擾,索性收拾起這滿屋子的字畫來,把東西分成真偽依次收了。
「鄭丹青,過些日子突厥來使和親,你說說,我若是送那一幅不知名的花鳥,是否還拿得出手?」
明顯听出李隆基對自己稱呼的改變,鄭丹青微微揚了嘴角,道︰「自然拿得出手,畢竟是前朝的東西,畫法筆力都是到了一定層次的,格局上也有些氣候,即便是那枚‘閑嘯窮途’的閑章也風骨別致,可觀可賞可品,足以稱之為上品了。文字首發。不過下官說句話,王爺不要生氣。」
「你說。」
「下官雖然略通此道,但畢竟年輕,經驗不足,眼力有限,王爺若是要送人的話,最好還是找個中高手品評一番,再送不遲。」鄭丹青含蓄的說著,其實心里也有些盤算,他想要看看,到底依照著現在人們的鑒定能力,到底能不能看出這幅畫是一幅臨仿之作。
「這話說得輕巧,我要是能夠輕易找到人的話,也就不必把這些東西交給範學士了。」李隆基懶洋洋的應著,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呀!對了!高大人,之前我姑姑是不是請了我思訓伯父出山?得!我干脆去找他,你這扇子我也先拿了,順便幫你問問來頭!只是這畫……哎,若是贗品的話,賀禮的事情我又得操心了。」
鄭丹青聞言微笑道︰「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快說。」
鄭丹青稍顯戲謔的一笑,道︰「其實依照著下官的看法,不管這畫到底是不是前朝舊物,送給突厥人都不會落了他們的面子。原本這畫就是好的,更何況……就算是再好的東西,他們,也未必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