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隔壁有位小娘子留下來的信,前些日子鄭郎百忙之中不便打擾,結果奴家也把事情忘到了腦後,如今才想起來。郎君還是快些瞧瞧,別再有什麼急事,耽擱了。」
嬌兒這話,半真半假。
最開始沒敢打擾是真的,可是到了後來,從飛霜哪里略微打听到了隔壁念奴嬌的來歷。雖然飛霜知道的也很少,可單憑念奴嬌這個名字,就足以讓嬌兒心中產生一根刺了。
既然都是嬌兒,那鄭郎喚嬌兒這兩個字的時候,喚的到底是她,還是那個念奴嬌?
雖說那個念奴嬌不如自己太多,長得胖不說,而且行止上一派武夫之氣,實在缺少女兒家的柔美。可她畢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出身,不像自己……
當時在紅袖樓,圍著鄭丹青轉的姐妹們那麼多,他怎麼就偏偏挑了自己?到底是因為自己足夠月兌穎而出,還是說,自己其實只是借了這個名字的由頭……
這等事情,女人天生多疑,一旦想到了這個上頭,思緒就像是爆炸了的線團,糾纏在頭腦中的每個角落,讓她每天冷不丁的都會想起來一下,于是就在腦海中系上了一個疙瘩。
幾天下來,心事越來越重,疑心也越來越強,可是另一方面,嬌兒又生怕自己是多想了,再耽擱了那為娘子的事情怎麼辦?于是索性以鄭郎太忙為借口,將信的事情特意忘在了腦後。
可是到得今天,借口已經失去的效用,嬌兒無法,只好應在心中暗罵著自己這個多疑的性子,將信帶到了鄭丹青面前。
鄭丹青接過尺牘,這才想起來似乎真的多日不見念奴嬌了。自己嘔心瀝血的這些日子,隔壁那個院子似乎也格外的冷清,從未見到什麼人的進出往來,似乎連院門都是緊鎖的。
難不成是搬走了?
鄭丹青心中淡淡的,緩緩將信拆了,只見其中是筆墨極重頗具有豪放不拒風骨的幾個字……說白了,就是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若是說的好听的,或許到可以稱之為「不拘一格」。
果然見字如見人,鄭丹青忍不住微微揚了嘴角。
他這一揚不要緊,嬌兒在一旁瞧著,整個心就跟著狠狠的一跳。雖然看不到信中的東西,可是鄭丹青這樣的表情,足以讓嬌兒憂心不已了。
鄭丹青並沒有注意到嬌兒的臉色,只看那信中寫到︰
鄭大人親啟如晤︰
鏢局事繁,妾需親往,如無意外,旬日便歸。老父病重臥榻,家中只余蘆笙一人。若有急事,唯望照應一二,歸來重謝。
落款是「妾念氏叩拜上」。
那樣一個雷厲風行的姑娘家,用這樣「不拘一格」的字體寫出自稱的「妾」字。這樣的一幕,實在有些好笑。
可是如今的鄭丹青卻有些笑不出來。
他多少是了解念奴嬌的性子的,能夠寫這樣一封信托自己照應她的父親,恐怕就已經是她求人開口的極限了。她家中的情況定然極為不好,所以才迫不得已求到了自己身上。可是……
「信是什麼時候送來的?」鄭丹青將尺牘收了,淡淡的問道。
嬌兒微微有些局促的應道︰「大概有七八天了吧。」
對方七八天前送來的信,說是十日左右就能歸來,托自己照顧家人。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剛剛看到。
鄭丹青極淡的看了嬌兒一眼,站起身來,隨手拿了外衣出門。
「鄭郎,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麼?」嬌兒有些心慌,跟著跑了出去。
「沒事,你先用早飯吧。」鄭丹青沒有回頭,腳下的腳步也沒有輕微的遲滯。
嬌兒這回真的慌了,飛霜的事情還沒有開口,一封信遞上去,自己反倒也陷入了這樣的境地中來。
鄭郎從來不會面紅耳赤的發火,可是方才看向自己時那極淡的一眼,就已然讓嬌兒怕的雙腿發軟了。
自己這一回,恐怕真的做錯事了……
一時間,嬌兒有些發懵,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吃完了早飯的飛霜見到鄭丹青快步于自己擦身而過,再抬頭瞧見面色蒼白的嬌兒姐,心里也是咯 一聲,認為自己留下來的指望徹底沒有了。
也不再去詢問嬌兒其中種種,飛霜拉攏著腦袋回到房里,跪坐在門口發了一會子的呆,而後就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靜悄悄的離開了這個院子,誰都沒有發覺。
而另一旁,鄭丹青敲響了念奴嬌家的院門。
半天才來應門的卻不是蘆笙,而是念奴嬌。二人踫了個面對面,不免都是一怔。
念奴嬌幾日來又瘦了不少,愣怔之後卻沒有什麼多余的舉動,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徑直就要去關門。
鄭丹青知道她是惱了,伸手去阻止︰「念姑娘,在下並非特意不管不顧……」
「 」的一聲,院門直接被砸在了鄭丹青的鼻子前半寸的地方。
瘦下來的念奴嬌也仍舊是念奴嬌,她一個練家子,自然不是鄭丹青能夠對抗的了的。
門內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鄭丹青輕輕一聲嘆息,索性也不再解釋。
他原本就是對事情多做解釋的人,說話有時候都閑麻煩的,更何況是解釋、或是與人爭執?
只是心中多少有了些惦念,鄭丹青又看了一眼緊閉的院門,往自己的家中走去。
……
……
「鄭兄弟這是什麼意思?」
回家用過早飯不多時,張何卻提了個包袱氣沖沖的闖了進來。
多日沒去上班的鄭丹青正準備去公主那里拜會銷假,還沒等出門,卻見到了張何一張黑臉。
「張老板這是怎麼了?」一時間鄭丹青也有些雲里霧里,笑著沖他拱了拱手。
張何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包袱往案上一放,叮當一聲,映入眼簾的是一袋子的銀錢。只听他道︰「我張何把你當做兄弟,可是鄭大人還我錢的時候,為何還要加上利銀?呵,鄭大人倒是打听的清楚明白,市面上多少錢多少利,您就還給我多少錢多少利!這麼看起來,鄭大人是打定了跟在下兩不相干的主意了?到底難為鄭大人想的如此周全,我張何草莽之輩,也不敢跟鄭大人高攀!這些利錢,我張何也不敢收!就這樣還給鄭大人,在下告辭!」
說罷,張何轉身就走。
鄭丹青當時托李隆基幫著還錢的時候,確實是加了利銀的。畢竟對方借出來的並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幫著自己打听消息,張何也用了不少的功夫,依鄭丹青看來,總不好讓別人白做。
誰知好心好意的加上了利錢,卻惹得張何起了一肚子火光,一口一個鄭大人的稱呼,就好像要跟自己從此恩斷義絕似的。鄭丹青見狀忍不住搖頭一樂,索性也追了出去,隨口問道︰「張老板怎麼來的?」
義憤填膺中的張何被弄得一愣,下意識的答道︰「坐馬車。」
「哦,那就載小弟一段兒如何?要去點卯的,已經晚了。」鄭丹青說著,率先踏出了院門,之後也不等張何的應承,直接鑽進了停在自家門前的那輛馬車里。
張何被弄得一頭霧水,站在馬車旁跟駕車的伙計大眼瞪小眼。
「張老板還站著做什麼?利錢都不需要我這個做兄弟的給,難不成現在還要先跟兄弟我算算車馬錢麼?」鄭丹青探出頭來笑道。
張何忍不住被鄭丹青逗樂了,笑罵了一句,索性也一撂前襟,蹬上了馬車。
跟這等直性子的人說話倒也方便,幾句話下來,方才還怒發沖冠似的張何,就已經完全消了火氣,說起鄭丹青還錢的事情來︰「雖說是前天的事,可是如今全洛陽城也都已經傳遍了……大家現在可都說,你鄭丹青是什麼斯文敗類,竟然為了錢財把書聖大人的尺牘都給裁了。尤其是那些讀書人,我瞧那樣子,各個都擼胳膊挽袖子的,恨不得揍你一頓解解火氣。」
說罷,張何忍不住用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鄭丹青。
鄭丹青笑嘆了一聲,搖頭道︰「那也沒辦法,事情都已經做了,覆水難收,哪里有挽救的辦法?」
張何嘿嘿兩聲笑,看向鄭丹青的雙眼里卻放出光來,拍著他的肩膀道︰「你這個性子啊,還真對我的脾胃!他們哪里知道,你是為了幫兄弟還債,才做出這等事情來。為兄弟兩肋插刀,我們江湖上的兄弟最講究就是義氣二字,你這個人啊!我張何果然沒看錯!放心吧,我早就讓兄弟們在外頭宣揚這事情的真相了,等大家都知道了,你的名聲應該不會被抹黑了。」
「張老板費心,不過這件事情,恐怕未必會如張老板所願。」鄭丹青輕笑道,「在我們讀書人看來,書聖留下的東西,那是拼了性命都不能損毀的。別說是為了還債,就算是有人殺上門來,也應該抱著書帖縱深跳火海,這才是書生的氣節。這就叫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什麼狗屁氣節?難道東西都被燒光了,也要比殘留下來好麼?」張何听得吹胡子瞪眼。
「是這麼個道理。」鄭丹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