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第118章 興師問罪(下)

作者 ︰ 驪影

「厭惡丹青行徑的不止老先生一人,行事如此,應有此報。」鄭丹青微微一笑。

「真是恬不知恥!」這回怒起攻之的李昭道,他猛地站起身來,怒斥道,「原本以為你年少無知,做出此等事情來或許還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看你,竟然這樣一副坦然的態度,分明是絲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此行止,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父母教育出來的!真是有人生沒人教!」

這句話對于李昭道來說,已經是他能說出來的最有攻擊意味的言語了。可是入得鄭丹青的耳中,卻忍不住讓他一樂,淡淡道︰「丹青從小就是孤兒,昭道先生這幾句話倒也沒有說錯。」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昭道聞言反而尷尬的紅了臉,覺得自己言語間不小心戳到了別人的痛處,一時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李思訓搖頭止住了二人之間這毫無用處的攻擊,只嘆氣道︰「丹青,從老夫第一天遇到你直到現在,你給老夫的驚喜很多,驚愕也不少,到得如今,更多的卻是扼腕嘆息。事到如今,我也不放交個實底,老夫這輩子,除了教授昭道書畫上的技藝之外,從來都沒有受過徒弟,你的字,老夫看過,是有崢嶸的,只是有些不得法,施展不開。老夫在書法上的造詣雖然遠不如畫,可若是做你的師父,也應當能夠教你一些東西的……」

此言一出,李昭道瞬間就變了臉色。鄭丹青也不禁心中微微一顫。

「現在再說這些,似乎有些多余了,可是你年紀尚小,性情上還有很多可以改變的空間。」李思訓嘆息著,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你覺得是有天分的,就算是一輩子都成不了什麼大書畫家,可是你在鑒賞上的天分,老夫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若是你真的拜在老夫門下,就算是日後當真不能在書畫上大展宏圖,可最起碼也能蹬高閣拜龍門,在宮里做一介御用的賞鑒之臣,收羅天下珍藏、筆錄江山墨寶,那等差事,難道不比你現下做一個小小的撐傘來的好麼?

「之所以一直都沒有開口收下你這個徒弟,也是因為你這個品性。不是說你品性不端,而是老夫觀人幾十載,可是你的性子,老夫竟然看不透。這麼多日子看下來,攀附權貴是你、驕縱狂放是你,文采斐然是你、醉臥田流也是你,再到得如今,一擲千金是你、一身銅臭還是你!你這樣的孩子,老夫真是越看越糊涂,越看越害怕。你前頭的路啊,老夫看不清,更不敢去看清。丹青啊,你自己說,你這樣的徒弟,老夫還敢收麼?」

李思訓說的激動起來,連聲咳嗽。李昭道連忙上前手忙腳亂了一番,鄭丹青在一旁淡淡的瞧著,一聲未出。

「咳——咳!」

咳聲漸漸止住,李思訓抬手止住了李昭道的動作,垂下眼楮。

即便是眼楮這樣垂著,李思訓眼角的皺紋也十分濃厚的層疊著,像是一塊塊干涸的土地。

「如今再想想,你這《快雪時晴帖》之所以拿到老夫那里,恐怕從最開始就是一個局吧?你通過老夫這里判斷了真偽,又從老夫的朋友嘴里將書帖的消息散步開來……這一切,看似簡單隨意,可實際上不過都是環環相扣的謀劃罷了。丹青啊丹青,你知不知道,你對老夫的所作所為,最過殘忍的莫過于將完整的書帖拿到了我面前,然後又將它毀掉!」

鄭丹青當然知道,他也是視書畫為命的人,怎麼會不清楚這些東西在李思訓心中的重量?撕掉書帖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恐怕比凌遲還要通過一些。

「老夫是真的不明白,最初見你,你見到展子虔《游春圖》時也曾興奮難抑。如今才過去多長時間?到底是什麼事情改變了你的本性?讓你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將《快雪時晴帖》一片片撕開的時候,難道就不覺得那一下又一下,是在撕扯你自己的身子麼!」李思訓心痛難抑,手中拐杖連連撞地,直到最後一個疑問句說完,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父親!」李昭道嚇的面色慘白,一把將李思訓抱在懷中,渾身顫抖的左顧右盼,卻不知該做些什麼。

「飛霜!叫大夫!用最快的速度去叫!飛霜!」鄭丹青幾步邁到門前,沖著院子里高聲吩咐著。

「鄭郎,從早上就一直沒看到飛霜了……」嬌兒不知出了什麼事情,這時候手中還拿著針線,鞋也來不及穿,匆匆忙忙的就從自己的房間里趕了出來。

鄭丹青聞言微微蹙眉,吩咐道︰「幫著昭道先生扶老先生去客房,我去叫大夫!」說罷,就往外去。

「慢!」李思訓卻暗啞的開了口,伸出顫抖的手來叫住了鄭丹青,聲音暗淡卻十分堅決道,「昭道,扶我出去。丹青,你這鋪滿銅臭的院子,我李思訓有生之年再、不、踏、足!」

事情到了最後,還是鄭丹青和嬌兒幫忙,七手八腳的才把半清醒半昏迷的李思訓扶上了馬車。

李昭道附送給鄭丹青一個怒目而視之後,就吩咐著車夫,往最近的醫館去了。

一陣鬧劇似的風波就是安定下來,鄭丹青看著在巷子口消失的那輛馬車,回過頭來淡笑著問道︰「還想在我這里住麼?」

嬌兒愣了愣,不解的反問︰「鄭郎這是什麼意思?不準許奴家住在這里了麼?」

「不是這個意思,」鄭丹青淡笑道,「再過幾天,我鄭丹青恐怕就是洛陽城里最臭名昭著的家伙之一了,尤其是在書生這個群體中,這幫讀書人,一旦自以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時,發起瘋來也是很要命的。」

鄭丹青的話,嬌兒有些半懂不懂,于是她眨了眨眼楮。

「我的意思是說,像這兩位這樣興師問罪而來,怒目而視而去的,恐怕是最輕松的了。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唔,也不知道你們這個年代大概會做什麼?罵街應該是最基本的了罷?潑糞什麼的不知道做不做的出來……」鄭丹青偏頭思付著,嬌兒瞧著他的樣子,竟然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笑什麼?你都不怕的麼?」鄭丹青輕笑著問道。

「郎君說的意思,奴家懂得一點了。大概的意思是說,有人會因為看不起郎君的所作所為,所以前來騷擾郎君是麼?」

「是這麼個道理。」

「那郎君就分毫不需要擔心奴家了。」嬌兒調皮的笑起來,「嬌兒這個身份,原本就很有問題的。原來在紅袖樓時,不知有多少郎君口中所謂的‘自以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讀書人’回來找我們的麻煩的。雖然樓里有護衛,會阻止大多數這等事情的發生,可是很多對我們的謾罵,別說是隔著窗子了,就是隔著幾層牆都能听得到的。其實這都不算什麼了,大部分的客人,一面**作樂,一面卻要用很多言行來侮辱我們這些女子,像鄭郎你這樣的,實在是少之又少的……」

說道一半,嬌兒臉上的笑容就有些繃不住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些傷人的話,並不是听得多了就可以免疫的。鄭丹青想象的出來,田流坊的那些女子身上所經歷的那些痛苦。

看著嬌兒下意識畏縮起來的身子,鄭丹青在心中微微嘆息,上前半步,索性將她抱在了懷里。

嬌兒嚇了一跳,急忙一把將他推開,四下去瞧,見巷子里並無人跡,才算是微微放下了心,面上卻是緋紅一片,心也咚咚咚跳的極快……

「鄭郎你……」嬌兒嬌嗔了一聲,似羞似怒的看了他一眼,「在外頭這樣,郎君就不怕丟人麼?」

鄭丹青笑道︰「你家郎君現在都準備‘橫眉冷對千夫指’了,也不怕這毫末之事。不過嬌兒,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樂意,我就先幫你在城外租個小院子躲一躲,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必要讓你們跟著承擔這個責任……」

嘴被葇夷遮住,鄭丹青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美妙面龐,見她貝齒輕啟,微微抱怨著說道︰「郎君從來沒有把嬌兒當做過自家人是不是?總是一心想要找借口讓嬌兒離開的麼?郎君的事就是嬌兒的事,什麼千夫所指的,嬌兒在紅袖樓的時候,孤身一人都未曾怕過分毫。如今浸染還有郎君在身邊,奴家為何要怕?」

這句話,竟被縴縴弱質女流說出幾分巾幗不讓須眉的味道來。

鄭丹青不禁一笑,不再贅言。

「嬌兒,飛霜那小子跑到哪兒去了?」忽然想起了另一個還需要頭疼的事情,鄭丹青問道。

嬌兒略顯緊張,思付了片刻之後,還是將早間發生的事情說了,不無緊張的問道︰「鄭郎,飛霜到底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呢?你真的不能原諒他麼?」

鄭丹青微微嘆息,伸手摩梭了一下嬌兒的面頰,淡笑道︰「這件事情,你先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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