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騙人!師父你肯定是騙人的!你的意思是說,這幅《快雪時晴帖》是仿品?怎麼可能的?這不可能的!李思訓老先生和父親他們都鑒定過的,怎麼可能有錯呢!」
薛晴有些慌了,急得站起身來。
「現在是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不相信呀!你來,為師告訴你,你看著里的紙色……唔,你弄個蠟燭來,你的眼力不夠,這樣看估計看不出來的……對,就是這里。這里是個破綻,估計是做舊的人有些著急了,否則不應該露出這樣的馬腳了。畢竟整張東西都是這樣上層的質量,這麼點的錯處的確有些不應該了。不過說實話,要不是你師父我的話,尋常人也發現不了的,其實就連你父親也未必看得出來。再就是這個紙張的手感了,做出來的舊紙就是這樣的感覺,這一點的話,純粹是咱們內行人才懂的,而且還得是像你師父我這麼厲害的內行人……呃,小晴兒你哭什麼啊?」
荀鷺南放下手中的書帖,關心的湊上前來。
薛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抽泣道︰「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那!都怪師父!都是師父的錯!明明書帖剛拿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才不是仿品那!李老先生和爹爹都看過的!不可能出錯的!」
荀鷺南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女人家哭,女人一哭他就慌了手腳,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只在屋子里頭慌得到處打轉,活像個陀螺。
薛晴其實也不是不辨真假的丫頭,只是因為事實太過驚人,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罷了。
哭了一會兒,心里的別扭勁兒就緩過來了一些,這時候透過手指縫偷看,見師父在屋子里到處團團轉著,便忍不住撲哧一樂,再也哭不出來了。
「哎呀!我的小晴兒總算是不哭了!」荀鷺南連忙拜謝了各路真人、菩薩,重新坐回薛晴身邊,抹了一把額頭上方才急出來的汗,道,「晴兒,為師問你,你父親他們是什麼時候仔細辨別這幅《快雪時晴帖》的?是那人賣書帖的當天麼?」
「不是的,是好幾天前看的,那時候書帖還是完整的。」薛晴仍舊撅著嘴,不去看荀鷺南。
「那就對了!你父親他們當時看的,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真跡。這是一招掉包啊!倒是這人用的高明,不但掉包,而且害怕被人看出真偽,還特意把書帖拆了,這樣一來,能夠識破真偽的人就更少了!」荀鷺南拊掌道。
薛晴听得眨了眨眼楮,腦中浮現出了鄭丹青窗前賞雪,衣袂翻飛的樣子,終究有些不敢相信那個人是這樣精明的家伙,忍不住問道︰「那師父你說,這幅書帖的臨仿功底跟你相比如何?」
荀鷺南贊嘆道︰「這書帖的臨仿功底已經到達超凡入聖的境界了,這種層次,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師父的意思是,這人的能力比師父您還厲害?」薛晴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仿佛見了鬼一般。
「當然不是,這人基本上跟你師父我不相伯仲!」荀鷺南大言不慚的道。
薛晴翻了個白眼,心想原來您方才前頭那麼多的鋪墊,不過就是為了夸您自己罷了︰「可是師父你不是說過的麼?你這一手臨仿的功夫估計是空前絕後的,怎麼如今又出了這麼一個能夠跟師父您叫板的人物出來?」
「我看跟為師叫板的人是你吧?」荀鷺南搖頭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的確未曾听說過,可畢竟眼見為實。我中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既然能夠造出我這麼一個荀鷺南,當然也能造出另一個跟我差不多的人物來。」
薛晴忍不住又吐了吐舌頭,問道︰「那師父您說,這幅字到底是誰做的呢?」
「這就難說了,要是依照著常理來看的話,那個鄭丹青,當然是最可疑的人物。」
薛晴立刻搖頭否定︰「不可能是他!」
「你如何知道?」
「師父不是說過的麼?書畫的技法是可以練出來的,可筆墨間骨子里的味道和意蘊,是絕對需要年紀和閱歷做支撐的。那個鄭丹青,也不過就是明字科出身的書生,當時只得了榜眼的,從技法上論,就知道他能力不足了。再說,我是打听過的,那個鄭丹青還不到十七歲,也大不了我多少,筆下更不可能會有什麼意蘊和味道了。」薛晴十分肯定的道。
荀鷺南聞言頷首道︰「若是按小晴兒你這麼說,的確是很有問題的。不過不要緊,即便這東西不是他臨仿出來的,這個人跟這件事情牽扯如此緊密,也必定跟幕後的那位臨仿高手頗有幾分淵源。沒準他是幕後高手的徒弟也差不多,就像小晴兒你一樣。呵呵,要是這樣一來倒也有趣。唔,這麼說起來,你們兩個從師門的角度講倒也是門當戶對呀!哎喲——小晴兒,你這是欺師滅祖!」
薛晴收回了踩向荀鷺南的腳,紅著臉蛋氣鼓鼓的道︰「師父你要是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欺師滅祖!哼!」
「小娘子,荀先生,核桃酪著人端來了,是不是現在就用?」
正巧這時候蘭芷掀了簾子進門,指揮著兩個僕婦將食案和碗筷都擺好了,又為二人分別添了一碗核桃酪,這才退了下去。
荀鷺南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腳疼的事情,端起碗來就喝了一口,美滋滋的贊道︰「軟滑綿長,香甜可口。小晴兒啊小晴兒,你們府上的核桃酪實在是一絕。這可是費工夫的活計,核桃皮、紅棗皮,這都是最難剝的,偏偏要是有一點剝不干淨的話,入口的美感就會差了好多。嘖嘖,做這麼一小碗呀,材料倒是不貴,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干系,要不是平心靜氣的人,當真做不出來。畢竟是慢工出細活,書畫上更是如此,你看那些花鳥小工筆,細膩生輝,全都是從這個‘慢’字上來的!」
薛晴聞言撇嘴道︰「師父你吃東西就吃東西嘛,還弄出這麼多歪理邪說來,也就我這樣笨笨的徒弟才會相信。」
「呵!誰敢說你笨?你師姐可比你笨多了,一天到晚就會飛檐走壁的,怎麼說都不听,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怎麼一點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薛晴小聲嘟囔著︰「師父您不也是沒有師父的樣子嘛!」
荀鷺南也沒有听到,只接著問道︰「對了,你師姐也瞧見這幅字了?她做什麼去了?」
「呀!糟了!我差點忘了!哎呀師父呀!你快點想想辦法吧!」薛晴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抓住荀鷺南的袖子開始大力的晃來晃去,一臉的焦急。
「到底怎麼了呀?你總得說明白,為師才能想辦法啊。」荀鷺南被晃得有的頭暈。
薛晴連忙道︰「師姐和我都已經這書帖是真的,所以一想起裁了這書帖的人就覺得氣憤。師姐說要去教訓那個鄭丹青的,這可怎麼辦呀!以師姐的脾氣,那個鄭丹青還不得……」
「最輕是揍一頓,要是你師姐起了玩心,還不知道有什麼後果那,哎!你們兩個啊,怎麼這麼不給為師省心?什麼事情都私下里拿主意,連知會我這個師父一聲都省了?嗯?」
薛晴揉著衣角委屈道︰「師父你都夸師姐見識廣博的,師姐都認定是真跡了,我當然也不會有其他的想法呀。再說父親都因為這件事情氣病了的,師姐當時說要去教訓鄭丹青,也是為我解氣嘛!師父不要再怪罪我們了,還是想想那個鄭丹青應該咱麼辦才好……」
「哎——」荀鷺南頭大的嘆息了一聲,「這個應該不急,你師姐習慣晚上行事,就算是對那個鄭丹青有什麼動作,也應該是今晚才對,她那個偷偷模模的性子……罷了罷了,你可知道他家住何處?我索性去拜會一番,模一模虛實。而且為師一旦出現在那里,你師姐應該也會明白一些事情,就此收手的。」
「好!我這就去打听他家的住址,這件事情就勞煩師父了!」薛晴心下一定,連鞋都不穿,光腳跑了出去。
……
……
而這時候,在二人的談話中儼然成了主角的鄭丹青,在送走了李思訓老先生之後,並沒有等到飛霜的出現。
看樣子真的是離家出走了,鄭丹青這樣想著,微微嘆息。
臨仿的事情被飛霜撞破,到底應該如何處理,鄭丹青還沒有做過多的思考。
收徒弟什麼的,他根本沒有思考過,畢竟這個身子年紀還小,這些事情都不必著急。再者,他們這個行當,收徒弟又哪里是那樣簡單的事情?一旦入行,一輩子怕是都見不了光的。那飛霜,也不過稍稍瞧見了光鮮的一角罷了,真正後頭的那些事情,又哪里那樣簡單。
但是事到如今,夕陽漸好,總不能真的放任飛霜那樣一個半大孩子在外頭孤單過夜,于是鄭丹青還是只身提了燈籠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