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藥水味,讓林曉歡有些不適。
在Marry的攙扶下,她緩緩地來到魏老的重癥病房。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魏老,也是她最後一次。
魏老的眼楮渾濁卻透著清明,他張開嘴,可干裂的唇瓣間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湊近幾分,魏老的眼中頓現笑意。他伸出手,m著她即將臨盆的肚子,眼底閃過一抹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大概很開心吧,在臨終前,還能看到他的孫子平平安安。
「爸。」猶豫了很久,林曉歡還是開口了。
這一聲爸,讓魏老定住了所有的動作。
顫抖的手上,插滿了管子,縴弱的手臂顯得負重不堪。
反握z他的手,林曉歡坐在他的c邊。「爸,對不起,夜風不能趕來。我,我會一直在您的身邊陪著你。」
魏老蒼白蠟黃的臉上終于浮起一抹紅潤。
他輕輕地點點頭,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是那樣的吃力。
這個人叱 一生,他忌憚周圍的人,算計周圍的人,用他的方式保護著周圍的人。他的一生轟轟烈烈,人們只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魏老,魏家財團的掌門人,卻不知道,他的晚景是何等淒涼。
若不是魏夜斯偷偷將她帶出來,想必魏夫人是不會讓林曉歡涉足這里的。
她恨透了魏老,不可能讓他達成最後的心願。
緊握著他的手,幾滴晶瑩,不自主地滑落下來。
「爸,這是您的孫子,還有半個月,他就會出生了,您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c上的老人,竟忽然留下無助的淚水。
「爸,您給取個名字吧。」
魏老也許沒想到林曉歡竟然會給他這個機會,一雙眼楮忽然瞪得很大。
「醫生說,是個男孩兒。您取的名字,一定能讓他健康地長大。」
魏老點頭,眼中的淚水,始終不住地往下流。
Marry拿來畫寫板,魏老用最後的力氣,寫下了那三個字。
筆尖拉長,枯竭的手無力地墜*落。一顆沒有任何遺憾的靈魂,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林曉歡踉蹌地走出病房,病房外早已經人山人海。
不知道的,還以為都是孝心無處宣泄的親屬,熟不知每個人假意的淚水里,藏著幾分鬼胎。
「曉歡。」魏夜斯和魏夜爵齊刷刷地沖了過來,「父親他……」
林曉歡搖搖頭,默默地沿著人群之間的縫隙離開。她听到魏夜斯的哭聲,她听到魏夜爵不顧形象的呼喊,她听到數十人的抽泣。
鬼魅一般的聲音,一股腦地從身後傳來,直沖入她的頭顱。
可這一切又好像都被她屏蔽在外了,耳邊嗡鳴,滿腦子都是魏老臨終前的微笑。
那微笑,帶著如釋重負,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詳。
這更加堅定了她的勇氣。她來這里並不後悔,至少她替魏夜風完成了未盡的孝道,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
肚子一陣抽痛,仿佛預知了整個世界的變幻,孩子也開始躁動起來。
一個不小心,林曉歡竟跪在地上。手捂著肚子,臉上的汗水滴答滴答地淌了下來。
痛,撕心裂肺的痛,這痛幾乎要浸入骨髓,炸裂了她每一根血管。
「少夫人!少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林曉歡在不知不覺間,墜入了一場漫長的夢。
炙熱的烘烤,讓她根本無法呼吸,她想要逃,卻怎麼也動彈不得。渾身的酸痛,仿佛被拆卸了一般,她只能躺在濡濕的世界里,艱難地喘*息。
忽然,一抹明亮的光芒劃破黑暗,刺目的光線下,一抹頎長的身影,緩緩向她走來。
「曉歡,我來帶你走,我們離開這里……」
是鐵彥男溫潤的聲音。
林曉歡想要看得仔細,卻發現那身影驟然變得高大起來。
「笨蛋,你就這樣放棄了?起來,站起來,只要不放棄,就會有希望!」
「左沐陽……」
她已經淚水盈眶。
然而,讓那抹身影站在她的面前時,她才真切地看清楚那張英俊的面容。
「曉歡。」
「風……」
「曉歡,我們的孩子呢?」他抱起她,喃喃地問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不起……」
……
「夜風!不要走!不要走!」
縴弱的小手,在空中比劃著,卻被一雙大手團團包裹住。薄唇靠近,將她的手指放在唇邊,不斷地吻著。
是他嗎?
仿佛被強有力的磁場吸引著,林曉歡想要睜開雙眼,可沉重的眼皮,卻始終不讓她如願。
待她完全清醒過來,卻已經是三天後了。
「斯……」
魏夜斯此刻正坐在她的c邊,大概是沒怎麼休息的緣故,原本俊逸若仙的面容,此刻難掩倦色,尤其是眼底的那團烏青,濃重得嚇人。
听到林曉歡的呼喚,他緩緩睜開雙眼,對上她柔弱的目光,一雙藍色的眼楮忽然變得清明。「林曉歡,你終于醒了!」
「我,怎麼了?孩子!!!」
後知後覺,卻足以讓她心房高懸。
「放心,他沒事!在嬰兒房里,那里有醫生護士照看著,保準沒問題。」
「是……男孩兒嗎?」
「是!長得很像你!就是有些瘦弱,開始我還以為生了個小老頭呢!現在好了,水靈靈的,很可愛!」
林曉歡激動地流下淚水,「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魏夜斯撇了撇嘴,「可不是,很危險。醫生說你受了刺激,最近心情又不好,胎位很不正。原來的順產計劃,全都泡湯了。還好你們都沒事,不然,我怎麼向風交代啊!」
林曉歡也開心地笑了。
忽然想到那天的魏老……
「魏老呢?有沒有安排入葬?」
「今天下葬,爵不放心你,讓我過來保護你,所以就沒去。放心,我加派了人手,你和孩子都會很安全。」
林曉歡再次點點頭。
只要她的孩子沒事就好,只要他沒事就好。
門前,一抹身影飛速閃過,只留下一道清風,輕輕地拂動了窗邊的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