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簫盈盈,酒香四溢,觥籌交錯之中,群臣歡愉,談笑敬酒之聲不絕于耳,暢快不已。
今夜,鳳瀾國年僅十九的太子大婚,舉國同慶,這宮中禮殿中,群臣攜親眷皆至,以表慶賀。
夜色深沉時,禮殿中略染酒氣的太子回了東宮見新妃,那主位上的帝後二人,也雙雙借故離去,從而剩得越發恣意的群臣們你來我往的敬酒,場面樂融。
那略微靠近皇座的矮桌旁,一名紫衣輕紗的女子端莊靜坐,女子略十六年紀,卻生得極好,略施朱粉的面容精致無方,傾城之至,只是面色略有蒼白,似是久病,目光也略微黯淡失神,似是在想些什麼。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鳳瀾國權臣蘇太師之女,蘇明月。
若說起鳳朝的蘇太師,人人皆知其出身武將,年輕氣盛時,還曾將鄰國來犯的敵軍打得落花流水,後棄武從文,當起了國之太師,倒也成了一大奇談,再加之其為官廉政清明,是以深受百姓愛戴,便是那宮中皇帝的民心,也不及蘇太師。
蘇太師廉明一生,奈何妻子早逝,蘇太師太過疼愛嫡女明月,是以不曾再娶,躬身親為的撫養,對嫡女明月也大寵溺愛,只奈何嫡女身子自小孱弱,久是病體,太師廣招名醫,多年醫治,卻未有太大效果,反倒是因精心照料之故,倒是將嫡女明月養得更是嬌弱,頗有風吹即倒之勢。
此際,殿中笙簫陣陣,笑聲伏伏,雖熱鬧繁雜,卻也吵鬧得緊。
不多時,一襲紫衣的蘇明月皺了眉,悠遠黯淡的眸子回了神,卻也僅是片刻,她稍稍站了起來,大抵是坐得久了,雙腿微麻,她孱弱的身子也略微踉蹌。
坐于她身邊的蘇太師頓時一驚,也顧不得周圍的群臣敬酒,當即伸手要來扶蘇明月,卻不料這一扶,不巧的觸到了她手腕的傷口。
蘇明月眉頭一皺,面色略有蒼白。
蘇太師見愛女受痛,哪還有常日里在朝堂上遇事不驚的從容,早是急得團團轉,朝蘇明月道︰「月兒可還好?是為父不慎,觸及你傷口了,你先坐著,為父這便讓御醫來為你瞧瞧。」
他這話一出,一時間,偌大的禮殿寂寂,連那獨獨的笙簫之音也壓抑了幾許。
殿中之人,皆神色各異的朝蘇明月望來,目光先是朝她蒼白精致的面容一掃,隨即又掃向她那被雪白的扎帶厚厚包裹的手腕,隨即,眾人面面相覷,皆是心有了然。
看來,前些日子所傳蘇太師這掌上明珠因太子即將大婚之事而割腕自殘的消息,委實不假了。
遙想以前,太子與蘇太師倒也走得近,太子與蘇家嫡女明月,也時常出雙入對,只可惜待鳳瀾上下皆以為太子會迎蘇明月為東宮正妃時,不料前幾日太子突改心意,勢要娶了自小養在宮中且與他青梅竹馬的先烈霍華之女,霍嫣。
這金童玉女,終歸抵不上青梅竹馬,這蘇家明月,終是敗了霍嫣。
可惜,倒也可惜了。
可惜了蘇明月風華之名,可惜了蘇明月滿腔才情,卻偏偏看上了太子,甚至還為情割腕,可惜而又可嘆。
思及此,群臣大多面露惋惜,若有無意落在蘇明月面上的目光也略顯憐憫。
而此際成為群臣焦聚的蘇明月,淡然而立,除了臉色微有蒼白外,並無異處。
她稍稍垂眸,眼見自家父親焦急擔憂,她迎上父親的眼,僅是溫和緩道︰「明月無事,爹爹無須擔憂,只是此番坐得悶了,便想出去透氣。」
緩慢的嗓音,猶如碎玉,因未帶任何漣漪與起伏,听著卻是怡然松神,清雅別致。
群臣皆愕,雖早聞蘇太師嫡女名聲,卻也從未相見,今日初見,最初是被她容貌驚著,如今又被其嗓音怔住,待回神細細思量,卻又覺這蘇家明月雖被蘇太師寵溺,卻也未如安王家中的小郡主那般囂張放肆,反倒是禮數恰當,溫文爾雅,清雅如水芙。
也難怪,難怪蘇太師每逢提及他這掌上明珠,皆會驕傲自得一番,這蘇家明月除了身子骨弱了些外,委實是長得好看,溫文爾雅,加之才情遠揚,若非這幾年她與太子走得近,要不然這蘇太師府邸之門,怕是要被求親之人踏破。
「月兒既是累了,為父陪你歸家。」正這時,蘇太師並未應蘇明月之求,反倒是擔憂太過,要帶她回家。
蘇明月眉頭微蹙,眼風掃了一眼那些正圍在桌邊欲替自家父親敬酒的群臣,略有無奈的緩道︰「還是不了。這些大人們好意為爹爹敬酒,爹爹不可拂了他們盛意。明月出去走會兒便好,爹爹無須擔憂。」
眼見蘇明月堅持,蘇太師糾癥,卻終歸皺眉勉強的點了頭。
蘇明月蒼白的面上微微滑了半分淡笑,朝蘇太師告退,又朝周圍群臣行禮小辭,禮數周到後,這才領著婢女元欣緩步出了禮殿。
相較于禮殿之中的奢靡紛繁,這禮殿之外,則是月色與燈火交織,忽明忽暗,有夜風拂來,夾雜半許花香,清爽怡神。
怕蘇明月著涼,元欣小心翼翼的為蘇明月攏了攏衣裙,眼見蘇明月抬步朝一側的花樹小徑而去,她怔愣,忙擔憂道︰「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蘇明月答得自然,清雅無波的嗓音從容平靜,卻無端端的給人一種深邃壓抑之感,「東宮。」
元欣嚇了一跳,忙扯住蘇明月寬袖,待蘇明月駐足,她急道︰「小姐,奴婢知小姐心系太子殿下,但今夜是太子殿下大婚,小姐縱是再不悅,也不可擅闖東宮!」
月色及燈火的映襯之下,蘇明月精致如華的面上有過剎那的冷然,卻也僅是片刻,她朝元欣勾了唇,淡笑道︰「元欣無須擔憂,我去東宮,不為別的,不過是去討杯鳳黎親自遞來的喜酒罷了。」
元欣神色一變,心底猛跳,忙轉眸朝四周觀望,待見四周無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氣,道︰「小姐,你,你怎能隨口喚太子殿下的名諱!」
「以前殿下殿下的喚得多了,便拗口了,是以便想換一種稱呼。」
「可即便如此,也不可喚太子殿下名諱,萬一被人知曉了,這可是要……」元欣急道,燈火映襯下的眸子略微沾染了半分火光。
蘇明月淡笑,平寂的眸中終于有些隱隱的起伏,只道︰「鳳黎欺我負我,呵,元欣可信,別說我此際喚他名諱,便是我大逆不道的將刀子刺進他的心口,他也不敢還手,甚至還不敢讓人責我罰我?」
元欣驚愕,一時無言,目光大晃。
自家小姐這話,旁人听來,多少有些自負,而在她元欣心中,自家小姐這話多少是有些分量及可能的。
遙想以前那太子殿下在自家小姐面前,皆是溫文有禮,略有討好,這麼些年來,縱然自家小姐在他面前放肆,他也從不曾怒過。
說來,若非出了這太子另取旁人為東宮儲妃之事,她元欣及太師府上下皆一致認為,太子殿下以後,定是要迎娶自家小姐的。
只不過,未料那太子竟也是負情之人,招惹了小姐這麼些年,竟是突然娶了旁人,如此,那太子之為,終歸是可恨了些。
一想到這兒,元欣面上也增了幾許怒意。
蘇明月淡瞥元欣一眼,並未多言,稍稍掙開元欣的手,淡著臉色繼續往前。
元欣回神,忙呆呆的跟隨蘇明月往前,本是又想伸手來拉蘇明月,卻見自家小姐那寬松奢貴的寬袖被她方才拉出了兩道褶皺印,她怔了怔,終歸是不敢再去拉她,只抬眸觀著蘇明月的瘦削脊背,眉頭皺得老緊,小心翼翼的問︰「小姐可是還未放下太子殿下?」
蘇明月並未立即回答,待默了片刻,才淡笑道︰「若是放不下,又怎會不惜削皮割腕,也勢要從手腕上取下鳳黎送的鐲子?若是放不下,我今夜又如何會來這宮中觀禮?」
說著,稍稍回眸,平寂漆黑的目光朝元欣落來,只道︰「元欣吶,鳳黎負我,是他之失。他既是先斷情,我蘇明月,又豈會再對他有眷念之意。再者,元欣跟了我這麼久,也該是看得清楚才對,我對鳳黎是否真正動情,你豈會不知。」
元欣怔了一下,目光閃了閃,當即頓悟。
是了,外面皆傳自家小姐被老爺寵溺,弱不禁風,卻是不知自家小姐從小便聰明玲瓏,心智計謀不輸任何男兒。
外面也皆傳自家小姐與太子殿下出雙入對,卻是從不知太子殿下與自家小姐相處時,歷來是太子殿下時常拉份的呵哄自家小姐,甚至是投其所好,亦或以諾言相許。
而自家小姐久居深宅,自是對豐神俊朗的太子心存好感,只是好感終歸是好感,不曾太過強烈,也並非真正情動,亦如在前些日子聞說太子即將大婚,自家小姐不怒不悲,除了嫌棄厭惡的割腕削皮強行將手腕上太子所送的鐲子取下外,也未有別的動作。
只奈何,只奈何自家小姐這割腕取鐲子的事,卻是被外人傳成了為情割腕自殘,好不冤枉!
元欣如是想著,心境也跟著變了幾變,待回神,才道︰「奴婢自是知曉小姐對太子殿下並未真正動心。可小姐也曾對奴婢說過,若太子殿下開口迎娶小姐,小姐也會答應。而今太子殿下背棄了與小姐的諾言,另娶了旁人,小姐既是願放下殿下,此際為何還要去東宮?小姐當真就為討太子殿下一杯喜酒嗎?」
元欣低低的問,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跟了自家小姐這麼多年,自家小姐是何脾性,她倒是一清二楚。
自家小姐雖待人溫善,但對于不喜之人,也會暗中睚眥必報。若她料得不錯,自家小姐此番前去東宮,怕是定不是討杯喜酒這麼簡單。
只是自家小姐可在太師府立威,但此處卻是皇宮禁內,若是鬧出什麼事來,怕也不好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