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黎不言話，僅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腕，整個人顫抖壓抑，俊美的面容一片慘白。
蘇明月終歸是察覺了不對，忙將他扶至不遠處的軟榻坐定，「你心口可是極疼？你先松開我，我去為你叫大夫。」
「我沒事，休息一會兒便好。」鳳黎依舊未松開她，略微艱難的開口，嗓音不若最初那般低沉渾厚，倒是帶著幾許隱忍與微顫。
蘇明月微怔，心底的復雜之感再度濃烈了幾許。
鳳黎極少在她面前這樣，顫抖而又隱忍，仿佛疼痛入骨似的。她記得，以前她與鳳黎曾遇上了一場刺殺，當時鳳黎浴血奮戰，縱然身上挨了數刀，鮮血淋灕，甚至連站都站不穩了，他也不曾這般隱忍顫抖過。
在她眼里，鳳黎表面清逸如風，實則卻是個硬實的隱忍高手，怕是拿刀在他身上戳個洞，剜點肉，他也會咬牙裝作沒事一般，絕不會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分疼痛與孱弱，而今鳳黎這行為舉止，這顫抖隱忍的小模樣，倒真是不符合他的作風了。
所有思緒剎那于心底輾轉，雖不信鳳黎會疼成這樣，雖懷疑他刻意裝成這樣，但她如今倒是莫名的未有掙開他的意思了。
她挨著他在軟榻上坐好，兀自沉默著。
大抵是休息了一會兒，疼痛緩解，鳳黎也不若方才那般發顫了，然而說出來的話，語氣透著幾分篤定與自信，倒是令蘇明月皺了眉，心底又開始升騰出幾分颼颼涼意。
他說的是︰「你本可以掙開我，如今卻陪我坐在這兒。明月，縱然我納了妃，你也是在意我，關心我的，是吧？」
蘇明月目光微沉，也不知這鳳黎究竟哪兒來的自信。
她默了片刻後，淡道︰「明月是否在意你，倒也不重要。我看殿下也聰明強勢，能輕易將明月玩弄于鼓掌間，只是今兒怎頻頻說些好笑的話了？殿下來此，莫不是當真想驗證明月對你是否有情？」
嗓音一落，她抬眸觀他，卻是方巧迎上他那雙黑沉如墨的眼。
鳳黎生得極為俊朗，容顏似玉，最惹人傾慕的，則是他那雙精致修長的眼楮，神韻俱佳，里面流光四溢，他若是用他這雙眼楮認真的看一個人，定能將那人看得羞澀萬分，亦或是無地自容。
只是，與鳳黎相處五載，她對鳳黎的眼神倒是不敏感了，亦如他此際這般認真的看她，她也淡定從容，無波無瀾了。
「我今日來，只是想見你，並非想驗證什麼。」他沉默了半晌，一雙眼楮似要將她看透，道出來的話，也低低沉沉，無端的令人心生壓抑。
蘇明月不以為意的勾唇淡笑。
「無論你信是不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皆算數。只是如今，國中太亂，朝政不穩，野心之人太多，明月，我身為鳳瀾太子，也有許多的身不由己，違背對你的承諾，也非我自願。」
「呵，身不由己？殿下納妃也是身不由己嗎？是霍姑娘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了，還是皇上皇後下旨逼你了？殿下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殿下親口求娶霍姑娘的事了？」蘇明月淡道，語氣平靜。
嗓音一落，眼見鳳黎墨眉一皺，似是又要言話，她眉頭微蹙，又道︰「以前之事，將讓它過去吧。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明月也懂，也自是知曉殿下定然有難處。殿下也不必向明月解釋什麼了，也不必試探明月對你的心意了，殿下如今有傷在身，還是多體貼自己為好，其它瑣事，殿下莫要再想了。」
「你原諒我了？」他低低的問，嗓音低沉而又認真，卻是獨獨未有情深意重或是欣慰之意。
蘇明月眸色微沉，淡然而笑，不言。
他眸中頓露幾許一閃而逝的釋然，仿佛隱隱的松了口氣，隨即突然長臂一攬，將蘇明月圈在懷里，在她耳邊釋然的喚︰「明月，明月！」
蘇明月靜靜的听著，傾絕的面容一成不變，眸色從容平靜，只是心底深處卻是涌出半分冷笑與嗤諷。
君心既然已轉，就不可信了。
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她蘇明月懂，但卻不代表她接受他因此理由而做出的事。
她早就知曉鳳黎心有宏志與抱負，對那皇位也志在必得，亦如此番他迎娶霍嫣，她也敢肯定他對霍嫣並無半分情意，娶霍嫣也不過是瞧上了霍嫣那已逝父親留給她的兵符及將領舊部。
她如今能這般干脆絕絕的將鳳黎徹底的斷絕情意，正是因為不得不承認比起鳳黎心中的天下江山，她蘇明月在他心里便太過微不足道。
他前幾日能舍她而娶霍嫣，難保他以後不會為了他的帝位而像現在的鳳瀾帝一樣打壓她父親這樣的權臣。
野心泛濫之人呢，歷來心狠手辣，這鳳黎長得人模人樣，他的心，卻終歸是黑的。
所有思緒縈繞開來，她心底的嗤諷之意更甚。
鳳黎將她抱了許久，才慢慢抬起了頭，而後試探著與她像以往那般溫和柔潤的說話。
他是想回到以前！這點她明白至極，只可惜她卻不願配合他繼續演戲。
待鳳黎突然柔和的將話題牽扯到她與他以前的蜜事時，蘇明月終于淡定的打斷了他的話，提議下棋。
鳳黎後話噎住，深眼凝她，目光依舊認真而又沉雜，似是又要將她看穿。
蘇明月則是臨危不亂，巋然靜坐著任由他打量，並無半分心虛。
半晌，鳳黎終歸是點了頭，應了下棋。
蘇明月也不耽擱，當即在屋中尋著棋盤和棋子在他面前擺好，而後在軟榻坐定，與他對弈。
別看鳳黎此人才名遠揚，是鳳瀾屈指可數的風華俊逸人物，但鳳黎卻有一大弱點，那便是棋藝不精。
鳳黎每回在外人面前展露的都是他拿手的書畫墨字，甚至琴曲簫音，卻從不將他蹩腳的棋術放上台面，是以外人倒是鮮少知曉他這弱項。
棋盤擺好之後，蘇明月還特意點了軟榻旁的焚香。
青煙縷縷，淡香微溢中，蘇明月執了白子，率先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鳳黎終于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轉落在棋盤上，開始打起精神與她對弈，一子一子的落得極為斟酌講究。
鳳黎歷來傲然風華，他如今這如臨大敵般的模樣，倒是只有在與她對弈時才可瞧見，只是她卻知曉，鳳黎對下棋並無造詣，且傲然如他，一旦輸了幾局後，一定沒心思再與她繼續下，甚至會找借口淡定開溜。
鳳黎此人，終歸是不喜歡輸，無論是朝堂還是天下江山，就連在這小小的棋盤上，縱然僅為玩樂，他骨子里的傲氣與強勢也不允許他輸。
她蘇明月雖身子孱弱，卻也是自小練習琴棋書畫，是以如今，倒是以琴棋書畫四絕而得了個帝都第一才女的頭餃。
以前為了顧及鳳黎面子，她倒是有意讓他，讓他自得其樂，只是今兒她卻是不準備讓。
待一局完畢，鳳黎被她吃了好幾顆棋子，歃血不歸，慘敗。
如她所料，鳳黎臉色略有不好，卻是主動提議再下一局。
蘇明月淡然應允，下棋之際更是平靜從容，待半刻鐘過去，鳳黎仍舊慘敗。
這次，她抬眸朝鳳黎望來，主動笑盈盈的問︰「殿下可是還要來一局？」
鳳瀾眸色微沉，未言。
片刻後，待蘇明月正要整理棋盤繼續與他對弈，他則是突然出聲淡道︰「明月，時辰不早了，我倒是要回宮了。今夜宮中會有家宴，我不可遲到。」
蘇明月臉色渾然不變，心底也早料到他會借口離開。
她眸色微閃，樂得其所，慢騰騰的點頭道︰「既是如此，殿下便快些回宮吧！今日多謝殿下陪明月下棋了。」
他深黑的目光略有動容，里面滑過幾許她看不透的神色。
他並未立即起身出屋，反倒是傾身過來摟了她，並將下顎抵在她的肩頭，俊臉埋入她脖間的青絲里，輕聲道︰「明月，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著，默了片刻，嗓音也跟著悠遠了幾許︰「我方才所言的半年之約，你且記得，半年後，我定給你一個交代，定不讓你受委屈。另外，今日下雨了，外面天寒，你便不要出府了，想必此際西湖之處，也無人應你的約。」
西湖之約？他竟是知曉這個！
蘇明月臉色頓變，但片刻後，她則是勾唇冷沉的笑了︰「沒想到殿下連此事都知，看來明月這太師府，有不少殿下的眼線吧？」
「你我相依五年，若不放些人在你身邊護你，我豈能安心。」他堂而皇之的承認他在她身邊放了眼線，但這顛倒黑白的話卻是自然而然甚至是理直氣壯，毫無半分心虛之意。
蘇明月心底當即來了氣，然而未及言話，鳳黎卻是放開了她，也不觀她的表情，反倒是緩緩起身，朝她低沉渾厚的道︰「明月，我鳳黎此生，最不願傷害且最願護著的人便是你，你莫要做些事來惹我生惱。那丞相雖好，但卻對你無心，你何必糾纏。你該是知曉，在這世上，只有我鳳黎，才會寵你如命。」
寵她如命？
蘇明月冷沉沉的笑，心底怒意翻涌，恨不得伸個指頭將這囂張放肆的鳳黎捏死。
以前倒是覺得他偏偏如玉，溫潤儒雅，可他如今漫不經心的說出了這些威脅的話，他還算哪門子的翩躚公子，又有哪門子的溫潤儒雅！
就連溫瑾瑜那不解風情的路痴，即便不會說些風月的話，但也誠然有禮，比鳳黎這性子兩面且隱藏極深的狐狸要來得順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