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林蔭道旁再看不見成蔭的綠樹,只剩下伶仃單調的鉛色素描般的枝椏,在白晃晃的天空下顯得格外醒目,泥土上的草變黃蜷縮,孤寂地埋沒在寒風中。
這年,t市的冬天很冷,連著好多天不見陽光了。
仰頭去看頭頂的天,無際的天空上壓著厚厚的雲,空中只是刮著風。
何姿的桌角上畫了一朵小花,許久沒有曬到太陽,顏色黯淡,不復鮮艷,花瓣快枯萎了。
擺放在天明園陽台上的那幾盆小花,花期結束,花葉凋零,沒有了看花的人,獨自屹立在寒風中。
不知怎的,安雅連著幾日高燒不退,躺在床上四肢無力,常是昏睡,體溫不定。
君陌請來了家庭醫生,輸了液開了藥,連吃了好多次,仍是不見效,體溫稍降可沒過多久又會升高。
何姿一連幾日都在床邊守著,很少睡覺,放心不下,擔憂得很。
「您去公司吧,這里有我。」她對君陌說道,知道他工作很忙。
君陌的手機不時響起,常發來簡訊,工作停不了。
他無可奈何,「那我早點回來。」緊蹙著眉頭,步子匆匆地離開了。
何姿的體溫計一直不離手,試探著母親額頭的體溫,還有些發燒,換了一條又一條濕毛巾。
安雅也醒來過,精神不太好,昏昏沉沉,每次都是讓她去休息。
可她怎麼可能睡得下,面上答應了,卻總不去做。
手機屏幕亮起,發來一條簡訊︰
她的燒退了嗎?好些了嗎?
君喻幾天前知道了安雅發燒的事,以為只是普通的流行性病毒,過不久就會好。
還在發燒,昏昏沉沉的。
編輯了一條簡訊,發了去。
知道了。
他是這麼回復的,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傍晚七點多,君喻來到安雅的家里,何姿開門見到他時,是意外的,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提著醫藥箱。
「上樓看看。」他對那人說道。
何姿緊跟其後,見那人走進臥室,十分熟練地開始就診。
「她是••••••?」她疑惑地問道。
「她是爺爺的專屬醫生,英國醫學博士學位,研究過許多疑難病例,閱歷資深。」君喻為她介紹道。
他沒說,這人很難請動,不是給誰都可以看病的,上次她胃疼時,請來的醫生也是她。
他開了三小時的車,去了西郊爺爺靜養的地方請到了她。
「哦。」她放心了許多,覺得母親一定可以好了。
過了一會兒,陳醫生收拾好了醫用工具,取下听診器,「沒事的,按照我開的藥方,堅持吃幾天,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何姿緊繃了許多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謝謝您。」
陳醫生的態度也挺和善的,沒什麼架子,她認識眼前這女孩,因為君喻對她的態度不同,所以印象深了,那天胃疼的女孩也是她。
「你應該謝謝君喻,是他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徒步走了好久難走的山里,才請到我來的。」她笑著,將功勞都歸功于君喻。
何姿側目去看他,听了這話,心里少不了感動,每次她踫到解決不了的難題時,總是他在背後默默地幫助她。
君喻的眉間溫和,淡淡笑著望著她,撫模著她的頭發。
舍不得她日日熬夜,擔憂,知道母親是她重要的人。
他沒有在這里待上很久,喝了一杯水,就離開了。
何姿去門口送他,待他上車前,看見他的褲角向上輕輕綰了幾層,平日里他是沒有挽起過的。
挽起的褲角隱約看見了一點泥土痕跡,不太明顯,她卻覺得那泥土很醒目,心里被填得很滿。
翌日,安雅的病好了很多,藥很奏效,何姿扶起她倚靠在床頭,吹了吹手里端著的清粥。
「昨天是不是有誰來過?」她的聲音還很虛弱,輕聲問道。
何姿拿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繼續攪著清粥等著溫度放涼,「您知道了?」
她笑了笑,臉色仍舊蒼白,「我雖然還發著燒,可並不是沒有感覺的。」
昏昏沉沉時,她還是隱約能听見聲音,看見人的。
「嗯,君喻請來了醫生來看您。」她也不隱瞞了,說了出來。
雖然安雅心里是有些底的,可真正听她說出,還是有些意外感觸的,良久,說道︰「他能為了你做到如此,心很難得。」
能撇開盛惠然,也撇開他母親和阿姨,親自去請來醫生看她。
君喻和她們少說也有一層血緣關系連帶著。
「君喻,他對您沒有怨,沒事的。」她盛了一小口的粥,送到母親嘴邊。
君喻對于安雅談不上有多討厭,也沒有多喜歡,完全處于盛惠然的事情之外,無關他什麼事。
安雅吃了一口粥,「不管他有沒有怨,他能撇開因為我的關系,對你好就行。」
不管怨還是不怨她,只要對女兒好,就好。
過了幾日,安雅痊愈,身體好了。
天氣預報播報說,今日會有雪,何姿對下雪便有了期盼,時不時抬頭看著天空,課桌上畫的那朵小花很久沒有呼吸過空氣了。
在深夜零時,在他們的睡夢中時,t市無聲地下起了雪,這是今年第一場雪,下得很大,恍若棉絮翩飛,白茫茫一片。
早上是君喻來臥室叫醒何姿的,她還在貪睡,天還沒大亮。
「快起來,下雪了。」他坐在床邊,輕聲說道。
何姿的頭埋在枕上上,被子蓋得嚴實,睡得熟,被他叫醒,幽幽醒來,真正讓她清醒的還是下雪的緣故。
「下雪了嗎?」她從被子里起身,發絲微微凌亂。
君喻伸手幫她理了理頭發,起身走到落地窗邊,拉開了簾幔,光照射進來,窗上蒙了一層氤氳的水汽,窗外白茫茫得看不清楚。
她下床走到窗邊,指尖在玻璃窗上滑了幾下,有些涼意,外面果然下雪了,雪覆蓋了一切,大廈樓層都是雪,馬路街道旁覆滿了雪,滿目都是純淨的白。
何姿的嘴角添了笑,「很漂亮。」
外面儼然是個全新的世界。
君喻站在落地窗旁看著外面的雪,又看著她,他覺得,在這個早晨,她很漂亮。
她編了發,烏黑的頭發放在臉旁,站在雪地上,襯得她的臉白皙透明,她淺笑著望著他,清澈的眼眸如冰鑽般,嘴角的笑如暖日的陽光格外動人,很暖心。
好像這個雪天也不是這麼冷。
「我走了。」她站在學校前和他打招呼,揮了揮手。
他坐在車里,隔著窗看著她,上揚著嘴角,「不要吻我嗎?」
何姿覺得他又在用男色蠱惑人,轉頭看了看四周,還有人,「不要。」她還沒到那種大方的程度。
「真的不要?」他反問道。
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好吧,快去上課吧。」他也沒再勉強她,看了看腕上的表,離上課的時間也近了。
君喻看著她轉身離開,準備發動引擎離開時,臉上驀然落下了一個吻,微涼,再一側目去看,卻看到何姿匆匆跑開的背影,跑得快。
「慢點,跑什麼!」他看了,出聲在身後呵斥道。
雪天,地上都是雪,路滑。
伸手觸了觸臉上她方才落下的吻,笑了,很值得回味,小姑娘很矜持。
心情大好。
何姿還沒走進教室時,手機響了,發來了一條簡訊︰雪天路滑,慢點走路,若再看到你跑,定不饒。
發件人必然是君喻。
她不跑?不跑的話臉上的紅暈肯定被他一覽無余,她訝然,自己什麼時候這麼不淡然了。
樂寶兒也很喜歡下雪天,不停地看著窗外,一副感慨萬千的感覺,笑著做著夢。
「雪天,有一種浪漫的感覺。」她閉著眼,手肘支在窗邊的課桌上,沉浸在自我幻想中,悠悠說道。
她是個善于做夢的女孩,特別是在大白天做夢,白日夢發得最多,大多是不切實際的。
按照樂寶兒的說法,雪天是難得一遇的浪漫,偶像劇里的許多美好場景都是在雪天發生的,女主角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摔跤了,這時男主角就會伸來一只手,溫暖修長,一下子將女主抱著懷里,深情款款,適時再情不自禁落下一個吻,或是把自己脖頸上的圍巾拿下來,圍在女主的脖頸上,說些暖心動人的話,亦或是一起在雪中漫步,欣賞美麗的雪景,響起浪漫的音樂••••••類似此類,都讓人無比向往。
「我們沒有生活在電視劇里,好像也沒一個女主角叫樂寶兒。」何姿在整理著書本,無意地隨口一說。
小姑娘的王子公主夢偶爾做做也沒什麼關系,可時時刻刻都在做,就有問題了。
樂寶兒听了也不氣餒,大手一揮毫不在乎,「我自己編不就好了,沒有發生就想辦法讓它發生。」
她編?每次文科成績都是幾門科目里墊底的。
下午。
校園里雪地上出現了好多學生,在歡樂地嬉戲打鬧,笑聲可以傳得很遠很遠,也不怕冷,互相追逐,隨手捏起一個雪球狠狠地朝另一個身上砸去,大笑著躲避著攻擊,無拘束地在雪地上打滾,雙頰通紅。
樂寶兒十分羨慕,也想出去玩,不由分說地拉著何姿,又叫了幾個人出去。
外面的冷風在吹,很冷,從暖氣房里出去不禁打了個哆嗦。
樂寶兒很快就融入其中,玩得歡了起來,和大家打鬧成一堆,何姿本想在旁邊看著他們玩的,但還是硬被他們拉了進去一起玩。
隨手捏起一個雪球,朝目標丟了去,何姿被砸到的次數最多,身上砸滿了雪屑,躲避不及。
大家玩得開心,這時的他們都只是無憂無慮的孩子,沉浸在雪中。
雪,帶來了無限的歡樂。
君喻下午驅車來到了一高,來看望劉景平,許久不見了。
劉景平站在窗前看著雪地上玩鬧的學生,覺得有趣,無拘無束,孩子們玩得開心。
「我真的老了。」看了一會兒,他忽生感嘆。
君喻站在窗前看著那些學生,在那些人里,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她,她正在追趕著那群人,雪地難走很滑,她跑得極慢,更像是在走,和那群人中間差了一大截,但還是不放棄地追著他們。
很執著的孩子。
「他們還小,全身心地在玩。」他喝了一口熱水,開口說道。
年紀小,在遇見好玩的事,就可以瞬間拋去不開心的事,天真地玩耍,等到年紀一大,遇見好玩的事,就算可以玩起來,也很難拋去纏繞心頭的事,玩就變得不天真了。
年紀小或者大,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心。
樂寶兒跑得快,不小心栽了一個跟頭,被何姿抓個正著,笑著求饒。
何姿知道她怕癢,就撓她癢癢,直到她笑得喘不過氣才放過她。
樂寶兒笑夠了,好不容易爬了起來,眼楮看向了何姿身後,很是意外驚愕,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君,君喻。」
何姿聞言,轉身看向身後,果真,君喻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他正朝她走來,「玩得開心嗎?」
他是喜歡她開心的樣子的。
「嗯。」的確開心。
「手不冷嗎?」他握住她的雙手,手套被雪濡濕了,很冰,月兌下她的手套。
何姿這才發覺,手套不知何時濕了,冷得很。
「冷。」這回,她說了真話。
她的手被他的手包裹著,來回揉搓著,冷氣被減退了不少。
「鞋子濕了。」他低頭看見了她鞋子旁沾染的白雪,鞋子里肯定會濕一點。
君喻帶著她走開,去車上換一雙鞋子。
樂寶兒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自然少不了羨慕,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靈機一動,走到方子城面前,「子城,我的手也好冷好冰。」語聲很是可憐,更像是一種變相的撒嬌。
方子城低頭看了一眼她的雙手,手套濕了,沾染著白雪。
從自己手上摘下一雙手套,塞到她手里,「戴上吧。」
這個方法很簡單。
樂寶兒看著手上的手套,又想了想方才君喻對何姿的樣子,經過一對比,多了些失望。
君喻彎腰幫何姿換上了干的鞋子,系好鞋帶。
「怎麼來了?」怎麼這個時候出現在學校。
「來看望劉景平教授。」
怪不得,這也是常理,劉景平是他的恩師,他來看望也是應當的。
「雪下得大,想要堆雪人嗎?」他的嗓音是溫和的,在耳邊悠悠響起。
她凝視著他,「可以嗎?」她是想要堆雪人的。
對于堆雪人,她的印象很是模糊,小鎮上很少會下雪,只是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和外公堆過一次,沒多久就融化了。
「可以的,我陪你一起。」他淡淡地笑著看著她,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喜歡雪,喜歡玩雪,小鎮上極少會下雪,滿足不了她的意願。
雪地里,何姿捧著雪認真地堆了起來,雙腳踩在雪地里,想必又會弄濕手套和鞋子。
君喻沒有制止,任由著她,幫著她一起堆雪人,看見她嘴角的笑,他也笑了。
這天下午,君喻陪著何姿在操場周圍堆了一個雪人,看得出,雪人堆得很用心,面向端正。
天上又微微下起了小雪,那個雪人在雪中高興地咧嘴笑著,神態可掬。
「堆得好看嗎?」她站在雪人前,笑著問道。
「好看。」他看著眼前的雪人,覺得好看。
何姿有同感,「我也覺得好看。」覺得自己堆得很好。
「很像你。」他沉吟道。
有嗎?雪人很像她?「很像?」
「臉很像。」他淡定地回答道。
她仔細地對比了一下,是嗎?
「因為臉和你很像,所以好看。」
她呆了,這算不算在變相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