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譜記 第十章

作者 ︰ 壕

江念忠一大早醒來就嘔吐不止,起初家里都以為他是喝酒喝的傷了胃,也沒當回事,可如今他竟吐起了膽汁,還夾雜了些血絲,周氏不敢再拖延,緊忙著人去叫張郎中,又讓春桃去回江善德,江善德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周氏見江善德進來,起身問安。

江善德掀開帳子看了一眼江念忠,深深嘆了口氣。

周氏頷首,問道︰「敢問爹爹,相公從前身子便是這樣麼?」

江善德被問的尷尬,別開臉道︰「從前還好,怕是這段日子累著了。」

周氏譏誚一笑。「瞧著相公的面相,怕是早傷了根本,只可惜爹不知道罷。」

江善德心底一驚,欲言又止,唯恐言多有失。

周氏見江善德不說話了,拂了拂衣袖。「爹爹還是早些找郎中好好給他看看,倘或耽擱了,可是花多少銀子也救不過來的。」

江善德干笑著連連應聲,早出了一身冷汗。

不消片刻,王福帶著張郎中匆匆趕來。

張郎中模著脈,神色越來越沉重,江善德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往下墜。

沉默良久,張郎中嘆道︰「從脈象上來,少爺思慮太重,肝氣郁滯,加上從不像這般飲酒,對肝髒而言,當真是雪上加霜啊。」

未等江善德說什麼,周氏低眉淡淡道︰「肝虛腎虧,除過那太上老君的還魂丹,恐怕這世上是無藥可醫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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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江善德而言,周氏的言行已是失了體面,可周氏剛嫁過來一天,自家兒子就成了這般模樣,他也沒什麼顏面教訓周氏,只能唉聲嘆氣,暗自苦惱。

這時,張郎中起身,拱手道︰「小弟實在是黔驢技窮,還望老爺另請高明罷!」

不等江善德挽留,張郎中就躬身別過,徑直離開。

江善德忙叫王福追出去送張郎中,這時江念忠又泛起了惡心,春桃忙端了盆子過去。

江善德看不下去,轉身欲走,周氏卻叫道︰「爹爹留步。」

江善德頓足回頭,周氏道︰「勞請爹爹給家父寫一封書信,請父親來家中一趟,相公的病癥雖難解,到底還應酌情進補,不該就此荒廢下去。」

江善德這才想起,這周老爺原是在京里做太醫的,這太醫的本事總該高過天下許多郎中去,開心的忙應聲往書房寫信去了。

周老爺家教嚴格,周氏雖是女孩兒,卻也被逼著讀過幾本醫術,學過一些理論。

江念忠的病都顯在了臉上,加之張郎中的話,周氏已經猜的□□不離十。

她厭惡的瞥了一眼江念忠,命春桃留下照料,自己則帶著春梅去了孫氏房里。

此刻,孫氏面色憔悴的躺在床上,雙眼空洞,淚流不止。

春喜端著一碗清粥,焦急的勸道︰「太太,您快把粥喝了吧,什麼都不吃身子會受不住的,要是病了可怎麼辦啊。」

孫氏一言不發,只默默流淚。

周氏進來,從春喜手里拿過粥碗,吩咐道︰「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你們忙去吧。」

春喜怕周氏一個人伺候不來,本欲開口,可春梅卻知道周氏是有意支開她們,忙拉了春喜一把,拽著她關門出去。

周氏來了,孫氏看在新媳婦的面子上,總算是回了神,可還是一句話不說。

周氏放下碗,也沒要逼她吃東西的意思,只說道︰「方才張郎中來過了,說是相公的病他治不了,我便托爹爹去給家父寫信,讓他來一趟。」

孫氏急道︰「這是怎麼回事,春喜不是說念忠只是喝多了酒……」

周氏微笑。「相公的身子傷了也不是一兩日,都是日積月累攢下的,這酒不過是個誘因罷了。依我看,治恐怕是治不成樣子,只能花錢買些好東西補補,能過一日是一日吧。」

孫氏聞言痛哭起來,起身就要去看江念忠。

可她身子虛弱,又沒吃飯,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她伸出手,哭著要周氏快些扶她去看兒子,周氏卻連理也沒理,仍舊端坐著。

「娘還是省些力氣罷。」周氏始終一臉的溫和。「我都沒哭,娘哭什麼呢?」

想到周氏的處境,孫氏果然哭聲變小了些,歉疚道︰「原是我們對不住你……可這些事兒我們也是才知道的,倘若早知道了,定不會這樣委屈你。」

周氏起身,上前坐在床沿上,拉住孫氏的手,道︰「別說什麼對住對不住的,這是媳婦的命,媳婦誰也不怨。日子好也罷,不好也罷,總是要過的。如今相公身子不中用了,娘也打算對媳婦不管不顧麼?縱然娘不疼媳婦,也該想想爹,想想這個家啊。」

孫氏哭道︰「苦命的孩子,難得你這樣懂事,還勸起我來了,只是你不知道……你爹他……他要納妾,他嫌棄我老了,嗚嗚嗚……」

孫氏心里的委屈總算有了個傾訴的地方,說著大哭起來。

周氏拍著她的背撫慰道︰「男人三妻四妾的,原不算什麼。可爹是個好人,不願委屈娘,所以大半輩子從未想過這樣的事。可娘也不想想,好端端的,爹因何要納妾?」

孫氏說到痛處,哭的更厲害。「因為我老了,不中用了……」

周氏嘆道︰「爹是什麼樣的人,娘最清楚不過。媳婦倒覺得,爹不是厭棄了娘,只是眼看著相公的身子垮了,娘也再無所出,想著要為江家綿延子孫才要納妾的。」

孫氏眼楮恍然一亮,心想似乎是這麼個理兒,可想及自己再無所出,江念忠的身子又徹底垮了,萬千思緒頓時涌了上來,再度淚流不止。「我們母子的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

看到孫氏總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周氏眉頭逐漸緊蹙。

還沒進門的時候,周氏就對江善德有所耳聞,外人對江家和江善德多有贊賞,所以周氏一開始對江家的印象還不錯。直到孫耀邦經常因江家的事來往于周家開始,她才漸漸從孫耀邦那里耳聞到︰古板、迂腐、怯懦、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等形容江善德的字眼。

她本將信將疑,那夜听春梅說了這家原先是如何,如今又怎麼全變成了王大娘的親戚,她就知道,孫耀邦沒說錯他。

某種程度上,江善德和周老爺是一種人。

周氏在家沒指望過自己的父親能給自己尋模個多好的婆家,嫁入江家的時候,也沒打算在江家過多麼稱心如意的富貴日子。

進了家門,看到江念忠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休想指望這個男人。如今,她更是發覺,這孫氏也是個難以指望的人,她不比江善德強多少。

從小,她的娘就教導她女子的三從四德,她的父親更是告訴她,一個女人的一輩子,就是要依靠著男人來過的。她原本也是這樣想的。

可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那麼幸運。

周氏是個很認命的人。

因為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她,命運不是人力可以反抗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未來永遠是未知的,再了不起的強者也要像歲月低頭。

可是,她是個要強的人,她沒有像江念忠一樣,無法反抗就自暴自棄。

她在不可改變的命運里,盡力的將一切改變到最好。

嫁入江家的那天起,一切都成了定數,她這輩子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

她不會再做任何不切實際的打算。

沒有人可以指望沒關系,她可以指望自己。

她不但要自己指望自己,她還要扛起這個家,只求問心無愧!

孫氏哭的聲嘶力竭,干嘔了起來。

周氏撫拍著她的背,喚春喜進來伺候,她帶著春梅回了房。

見周氏回來,春桃焦急道︰「少女乃女乃,剛剛少爺吐血了!」

說著,春桃還展開一條帕子,上面的血又黑又臭,春梅立刻捂住了鼻子。

周氏輕輕掩住鼻子,道︰「不用一驚一乍的,以後要吐的且多呢。」

春桃收起帕子,面色蒼白。「那少爺會不會死?」

春梅忙給春桃使了個眼色,周氏輕笑。「當然會死,人都會死,他不會寂寞的。」

言罷,周氏便轉入暖閣,坐在炕上,春桃去給周氏沏茶。

春梅站在一旁,猶豫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少女乃女乃……您是不是不喜歡少爺?」

周氏瞥了春梅一眼。「不喜歡又怎樣?」

春梅擔心道︰「那少女乃女乃讓老爺給周老爺寫信,是打算跟周老爺回去嗎?」

周氏聞言一愕。

好伶俐的丫頭,听到她讓江善德寫信,就以為她是借故想回周家。

縱然是江善德也沒想到這一層。

春梅見周氏不說話了,急紅了眼眶。「春梅不想讓少女乃女乃走……」

春桃端著茶進來,見春梅如此,十分茫然。

剛放下茶,就听到江念忠嘔吐,春桃忙跑了出去。

周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你我相識不過半日,就這樣舍不得我了?」

春梅跪倒在地,淚水滑落在衣襟上。「春梅也不知道……只是,這個院子里的人,春梅都害怕,唯獨少女乃女乃讓春梅覺得很安心。就像……」

春梅才九歲,沒有讀過書,想了半天也不知怎麼形容好,只憋出一句。「就好像,其他人隨時都會把奴婢賣了,可少女乃女乃不會。」

周氏聞言,如鯁在喉。

這丫頭,不但伶俐,眼楮也毒。

她知道這丫頭的意思,這丫頭也開始感覺到,這世上她能指望的人不多,而她這個剛進門的少女乃女乃,讓她莫名的感到似乎可以依靠。

周氏嘆了口氣,伸手扶起春梅。「你為何會這麼想?」

春梅道︰「奴婢本以為,爹娘是奴婢在世界上最親的人,可爹厭棄我們姐妹,娘也不想要我們,把我們賣到了這里。來了這里之後,又听說太太把她貼身的小紅姐姐送了出去,而少爺也把從小一起長大的虎子哥哥送給了舅老爺家。奴婢很害怕……奴婢覺得,這世界上似乎沒有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去相信、去依靠的人……」

周氏緩緩點頭,這丫頭觀察細膩,事情也想的很深,是她那大姐也不及的。

江善德夫婦也算幸運,沒有什麼大家大業,僕人也都是幾個傻丫頭,倘若門戶大,僕人多,家生的、十幾年的忠僕都被這樣他們發賣,日後在下人面前還有何威信可言呢?

「但是……」春梅擦干眼淚,微微笑道︰「少女乃女乃就是春梅可以依靠的人,少女乃女乃就像太陽,奴婢見到少女乃女乃的第一眼,就像在連天的烏雲里看到了太陽一樣。」

周氏低眉苦笑。「我不過也是個被賤賣了的女孩兒,怎麼就是太陽了呢?」

春梅搖頭,認真道︰「少女乃女乃就是太陽,奴婢看的出來,少女乃女乃和別人不一樣,少女乃女乃有主意,就像太陽會發光一樣,烏雲是遮不住的。」

春梅的比喻雖粗陋,但周氏全听懂了。

她寵溺的擁了擁春梅,笑的溫婉。「那我就當一回太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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