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賀之再細細打量了一會元靜荷,謹慎地問道︰「敢問,元大姐是跟何人習的字畫?」
元靜荷忽然心里一咯 ,她雖然無意在秀才面前隱藏自己太多,但把老底都兜給他,冒的風險也太大了點。她垂下眼楮,想了一會,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楮,輕輕晃動著茶杯,笑了,「我只看過鮑秀才的字畫,然後細細揣摩,得些心得罷了。不知你,信不信?」她輕柔舒緩地說完,嘴唇輕觸茶杯,眼神從杯沿上方斜看鮑賀之,神秘地笑著,神情魅惑如妖姬。
鮑賀之的腦袋‘嗡’地一下就空白了,身子輕飄飄地升到了雲端。他的眼神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樣,極想從她眼楮深處移開,又下意識地渴望看得更清楚。很快,他的鼻尖滲出了汗,心跳如擂鼓,臉紅賽胭脂。面前的人一時陌生,一時熟悉。活到二十六歲,他第一次失去自控力。
米彥曄看完字畫,轉回頭對元靜荷說︰「元大姐,你也一定會畫會寫吧?不知在下有沒有那個榮幸?」
元靜荷暗自翻個白眼,心想又來了。她笑嘻嘻地用眼角余光瞥著米彥曄,不真不假地說道︰「實在丑得拿不出手,要讓米公子失望了。」這拒絕的話,若說是委婉地謙虛,配上表情後就太不協調了。怎麼看怎麼像——不屑。
「呃∼」米彥曄愣怔了下,心頭微惱,卻又沒辦法發脾氣。他轉向鮑賀之,想讓他幫幫忙,結果看到鮑賀之深埋著頭。這姿勢太不雅了。「鮑兄?你——不舒服?」
「噢,不!」鮑賀之抬起頭,仍然一臉羞窘。他閃爍著眼神,努力不往元靜荷的方向看,「彥曄,你不好好地在京城當你的禁衛軍,怎麼跑到臨城做起陪戎校尉來了?令尊大人怎麼舍得?」怎麼問這小子,都不回答這個問題。這次,當著元靜荷的面,令他羞窘一下,也好與自己作陪。
米彥曄的臉果然紅了。他呵呵傻笑一會,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元大姐不是要看河景嗎?再不看,可就天黑了。」
「哦,對!」元靜荷急忙向兩人告辭。
鮑賀之嗔怪地瞪米彥曄一眼︰「彥曄忒不禮貌,這不是在趕元大姐嗎?」他別扭著想留,又不好意思留,便給米彥曄打眼色。
「我不是趕她——哎呀,這!」米彥曄撓撓頭,看看元靜荷,只嘿嘿傻笑。
「沒關系。米公子心思單純,快人快語,沒有那些彎彎腸子,很合我的胃口。」元靜荷笑著打趣一句,站起身略行一禮,便往屋外走。
她這麼隨意地一句點評,就讓米彥曄的臉紅得更透了。他比鮑賀之還尷尬,忸怩在當場,完全失去了平時的灑月兌。
鮑賀之送元靜荷至院外時,說道︰「在下的畫作,有時間也請元大姐給個評價。」他的字畫請方外大家們點評過不少,不用元靜荷評論,他也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里。他說這句話,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殷殷地在期待著什麼。
「畫作更需要花時間慢慢賞。如果秀才方便,我是巴不得常來的。說真的,以秀才的年齡,不管是在筆法、用墨、著彩,還是構圖上,均顯得功力老到,關鍵是神韻天成。這非常難得,且少見。」
鮑賀之驚訝地張大嘴,再次呆住。元靜荷調皮地眨眨眼,成功地擾亂了鮑賀之的思緒。然後她咯咯笑了一聲,轉身輕快地走了。
米彥曄看著她的背影,好一陣沒把嘴角的笑壓下去。他輕踫鮑賀之的肩膀,問︰「鮑兄,元大姐出身如何?」
「元家乃普通富戶,世代居于此處。祖上也曾出過讀書做官之人,但不顯赫。沒想到元大姐……深藏不露啊!」只可惜,少年時在外求學多年,了解她太少,否則怎會……?!鮑賀之忽然覺得胸腔里一陣絞痛。
「的確如此!你看她通身的氣派!一舉一動,都極具氣勢,明顯不是偏居一隅的小戶之女。說真的,我見宮里的娘娘們,也沒有她自信。能做出休她之舉的人家,該是怎樣的沒眼光啊!」米彥曄不僅不為元靜荷的遭遇惋惜了,心里還隱隱慶幸起來。他想起‘很合我的胃口’這句話,又呵呵傻笑起來。
「凡夫俗子怎配擁有她?!」鮑賀之冷嗤一聲,轉身回院繼續做泥坯去了。他的不屑和不忿,讓米彥曄錯愕了好一會。他站在院門外,直到看不到元靜荷的身影了,才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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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晚飯,施表姑讓竹青、柳葉去收拾碗筷,自己坐到元靜荷身邊,醞釀了很久,才說道︰「荷姐兒,鮑秀才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定親,是因為他眼高、心大。他不會看上咱家的。自從他那個教書的老爹死後,他家就剩他一個人了。你一個婦人家,隨隨便便上他的門,說出去實在不好听。你還不滿十九歲,以後還要嫁人的……」
她苦口婆心的樣子,弄得元靜荷很不好意思,雖然內心很不以為然。「施表姑,我沒考慮那麼多。那我以後不從他門前過了,也不經常出去轉了。」
施表姑見她這麼爽快地答應,自己反而一愣。她以為元靜荷喜歡上人家了呢,卻沒料到是自己想歪了。「呃,那,那就好。」施表姑有些尷尬,「其實吧,咱們鄉下沒那麼多講究,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人家的小姐,你想出去走走轉轉的,還是可以的。只是,不要隨便上人家屋里去。」鄉下干活的婆子,露胳膊露腿都是常事,男女鄰居踫到後打聲招呼再正常不過了。
「好∼!都听施表姑的∼」元靜荷揶揄地一笑,弄得施表姑有些不好意思。她現在已經感覺出元靜荷與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性子怯懦柔順;現在則大方開朗。
經歷這麼大的變故,性子有些轉變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往壞里變,變得開朗些也好。施表姑畢竟不是心理專家,她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單純地認為只要人好好地,變成什麼樣,並不重要。
第二天,元靜荷的小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施表姑開門見到韓昌的一瞬間,高興地瞪大了眼楮,剛想殷勤地打招呼,忽然想起對方不是元家的女婿了,嘴角又立刻彎了下去。
韓昌進了院後,直奔正屋,大咧咧地坐下,對吃驚不已的元靜荷說道︰「你這兩天都做了什麼?竟然獨自去了鮑賀之的家!你讓韓家和元家的臉往哪放!簡直豈有此理!我母親讓我來警告你︰你要謹守婦道!鎮上就不要再呆了,回元莊吧!」韓昌說完後,一張臉扭曲著,眼楮里全是氣憤和惱怒。
元靜荷好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問前夫︰「你確定,你在跟我說話?」
韓昌眯細了眼楮,危險地瞪著她。
「咱們兩個人、兩家都沒關系了。這件事,我可清楚得很。」元靜荷慢慢地,一個詞一個詞地,盡力傳達自己的意思。
「這只是暫時的!等我母親消了氣,我會再接你回去的!但你如果不守規矩,這件事就兩說了!」
元靜荷高興地笑了,「那就兩說吧。」她一轉身出了屋門,沖著廊下的施表姑喊道︰「施表姑,送客!以後到鋪子買東西的人,不要再往後院帶了。」
「元靜荷!」韓昌怒吼一句,沖出屋子,雙眼冒火地盯著她,手指尖都快點到她的鼻子尖了,「馬上收拾東西回元莊去!別再給我丟人現眼!鮑賀之連普通人家的黃花閨女都看不上眼,會看上你一個下堂婦?!痴心妄想!哼!」說完,一甩袖子,抬腿要走。
施表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說不出話來。竹青嚇得直哭;柳葉躲在門背後,露著一雙大眼楮,驚恐地盯著外邊。
「哎——你給我等等。」元靜荷心里早就怒火滔天了,但面上還保持著平靜,她甚至是笑著出言攔住韓昌,然後自己往廚房的方向走。
韓昌站住,扭頭看她干什麼,臉上的怒氣仍然沒有消去。
元靜荷從廚房出來,倒背著手,一步一步地走近韓昌,臉上看不出情緒。在走近他時,忽然從背後亮出一把菜刀,尖叫一聲︰「我砍死你這個王八蛋!」說著,揮刀直砍韓昌面門。看速度和力道,毫不留情。
韓昌嚇得大叫一聲,急忙後退,腳下沒有倒騰好,‘ ’一聲摔到在地,又驚叫著連滾帶爬往院外逃。
元靜荷叉著腰哈哈大笑,「看你以後還來不來耍橫!還當自己是個人物啊?也不看看地方!」
施表姑一張臉嚇得雪白,按著胸口,慢慢扶著牆癱下去,半天沒言語。柳青像被釘子釘住了,保持驚恐的樣子。
元靜荷回頭看看兩人,笑呵呵地說︰「人善被人欺。以後啊,咱對那些上門欺負人的混蛋,一律用刀槍伺候著∼!」是不是打掉了小妾的孩子,她不知道,看韓昌的態度,以前的元靜荷的人品恐怕差不到哪里去;但韓家隨便以‘休棄’懲罰一個封建時代的女子,那就真的太不厚道了。
韓昌被這麼打跑了,施表姑也覺得解氣,中午還高興地給元靜荷多炒了兩個菜,溫了一盅酒。結果下午,人家媽找上門算賬來了。
韓老婆子帶著韓昌的兩個小妾,還有兩個婆子,兩個小丫鬟,從旁邊鋪子里搬了一把太師椅,坐在元靜荷的雜貨鋪前,擺開陣勢,氣勢洶洶。她周圍圍著一圈的人,嘻嘻哈哈地看熱鬧。通伯氣得額頭青筋直跳,本不想驚動元靜荷,認為她一個年輕女子,臉皮薄,沒經過這陣仗,再嚇出一個好歹來。但韓老婆子根本不听他說話,直著嗓門喊元靜荷出來。
這麼大動靜,元靜荷自然也就听到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韓老婆子呢。‘相由心生’,這話一點不假。韓昌的娘長得與韓昌完全不像。她獰厲的一張臉長在粗短的脖子上,身材矮胖,像坨不成形的肉堆在椅子里。
她看到元靜荷出來,張嘴就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反反復復一個意思,罵元靜荷不要臉,無恥,勾搭男人,還妄想傷她寶貝兒子。
元靜荷眯著眼楮打量她一會,強行壓下想上前踹死對方的沖動,沒有接話,而且抬手制止了與她對罵的施表姑,轉身回去了。韓老婆子罵得更起勁了。
元靜荷再次出來的時候,舉著一個火把,臉上邪魅地笑著,說不出的陰狠和瘋狂。周圍人一下停住議論,齊刷刷地後退好幾步。通伯驚呼一聲,欲上前阻止她,但被她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韓老婆子嚇得臉皮直哆嗦,驚叫道︰「你想干什麼?大逆不道!我可做過你的婆婆!跟你親娘一樣!」她吼完,轉頭看著自己帶的幾個人,拍著椅子扶手怒叫︰「你們這幫奴才,還不去把她手里的火把搶下來!」
婆子、丫鬟抖抖索索地上前一步。元靜荷拿著火把一揮,冷哼一聲,成功地嚇住了她們。在元靜荷的眼神掃到那兩個小妾時,一個驚恐地後退到了人堆里,一個滿臉是淚地望著她。
韓老婆子怒罵丫鬟、婆子幾句,眼見元靜荷邪笑著靠得更近了。她哆嗦著腿從椅子里站起來,躲到椅子後邊繼續威脅元靜荷,「你敢傷天害理,敢大逆不道,老天爺都會收了你!會打雷劈了你!」聲音都變調了,發著顫。氣勢低了好幾級。
「我已經被你逼得退路都沒了,老天爺要收就收吧∼!」元靜荷陰惻惻地說完,呵呵笑著,揮舞起呼呼燃著的木棒來。玩了一會,她又陰陽怪氣地說道︰「老虔婆——知道嗎?我現在可想把你家給燒光了!還想和你同歸于盡呢!可是吧,你這麼丑,又這麼惡心,和你一起上路,我的心情難免被你破壞嘍。這樣吧,我還是帶上你的兒子上路吧!讓你斷子絕孫,讓你的余生痛苦不堪!嗯,就這麼辦——」元靜荷好像真的很滿意這個決定,變魔術似的從袖子里模出一把剔骨刀來,「我用刀宰了你兒子,剁成肉醬!但這個火把都點上了,也不能浪費哈!送給你吧——」說完,伸著火把,就沖韓老婆子走來。
「哎呦!我的媽呀!」韓老婆子驚叫一聲,下意識地轉身往人群里鑽,連帶著人群也驚慌地四散逃開去。
「瞧瞧,瞧瞧,至于嚇成這樣嗎?都說了讓你余生痛苦了,肯定不會燒死你 ∼」元靜荷看著跑遠的韓老婆子,陰著臉把台詞說完。
從此,她新得了一個雅號︰「瘋子」。再沒人敢在她面前說三道四了,即便看到她舉止正常,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