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我們走。路人而已，別那麼緊張。」元靜荷拍拍她的頭，自己提起魚簍、馬扎，抓過剩下的釣竿，大踏步往家里走去。現在是正午時分了，大路上、田地里都空空的，若韓昌想報仇，元靜荷心里還真的有點打顫。
「靜荷！」韓昌叫了一聲，幾步趕上前，走在她旁邊，說道︰「把魚簍給我。」
元靜荷把魚簍往身後一藏，斜視著他說︰「為什麼要給你？」
「我幫你提著。」
「 ！謝了！」她冷笑一聲，繼續快步往家走。韓昌緊跟不放。離村塾還有半里地呢，柳葉就大聲喊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呼啦啦，路邊立刻涌滿了人。元靜荷 笑起來，腰板立刻挺直了。韓昌站住，眉頭皺得死緊，不悅地說道︰「靜荷，我怕你的銀錢不夠，想來幫幫你。你讓他們退下！」
元靜荷回頭斜眼看看他，嘲弄地一笑，昂首闊步地繼續走。
「原來是韓大掌櫃啊∼！真是稀客！」薛管家冷言冷臉地走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元莊這塊地，接待不起你這麼尊貴的人！以後不要再來了。萬一你斷個腿傷個胳膊的，我們元莊的人說不清啊。」
「薛管家，你不要威脅我。我不是來跟你們鬧事的。靜荷建這麼大的村塾，還要接收那麼多的孩子，光靠靜芾和她的那點錢怎麼夠？能支撐多久？我是來幫她的！」
薛管家心里一動，但還是沒讓開。
「我遲早會把她接回韓家的。」韓昌見薛管家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又加一句︰「只要我有這個心，還怕事不成嗎？」
薛管家終于讓開了身子。
元靜荷正用牙齒撕扯著柴雞肉時，韓昌進了院門。她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繼續拉開架勢啃著雞肉。
韓昌被她惡狠狠的眼神盯得肝顫，感覺自己是她嘴里撕扯的雞肉。「你可算過村塾每年的開銷？」他自顧坐到她的對面，真誠地看著她的眼楮。
「跟你有關系嗎？」
「難以為繼之時，你當如何？」
「跟你有關系嗎？」
「糧鋪收入雖可支撐，但畢竟是靜芾的產業。你這麼用，靜芾會怎麼想？」
「跟你有關系嗎？」
韓昌大喘幾口氣，壓下心里的不耐，皺著眉說道︰「我是為你好！村塾不可免費！起碼不能貼補太多的銀錢進去。你可以選取部分元家聰慧子弟，全力資助。別姓子弟，少收一點，意思一下就行了。哪有你這麼傾盡家財，全力做善事的？你得給自己留點後路。況且你用的還不是你自己的銀子。」
元靜荷眨眨眼，覺得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行，謝了。你可以走了。」
「什麼？」
「你可以走了。」
「你——」韓昌氣得臉色鐵青，一拂袖子站起來，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低聲道︰「若銀錢不夠，可以到我這里挪一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敢情不是個壞人啊——」元靜荷陰陽怪氣地送他一句。心想，以後抱著你的小妾，陪著你的老娘，好好過日子吧。我代表你‘前妻’，原則上不能原諒你。
韓昌走後，元靜荷拿著雞肉開始思索‘坐吃山空’的事。金錢雖多，總有用完的時候。難道學清朝的武訓去乞討？光這麼一想，她就打了個激靈。辦村塾絕不是起于‘聖徒’思想，感念于元莊的貧寒孩子生活多艱是一方面，自己閑得無聊才是主要方面。
太費勁的話，不排除半途而廢。她下了這個結論後，又啃起雞肉來。雞肉絲塞進牙縫後，剔了好一會還是搡得慌，干脆連飯也不吃了，漱了口淨了手去找廚娘。
「薛ど嬸，咱家的雞肉很難啃啊。」元靜荷找到正吃飯的廚娘，順便看看自己釣的魚死了沒有。
正吃飯的丫鬟婆子放下碗筷站起身，肅立在屋檐下等著她訓話。元靜荷揮揮手，「你們繼續吃，我就是來看看我的魚。」
大家伙僵手僵腳地又回到桌子旁。元靜荷趕人走的威力還在，大家伙都有點怕她。薛慶媳婦是廚娘之一，中午的雞肉就是她做的，一听元靜荷說雞肉難啃，她的頭皮就緊起來。「荷姐兒，雞肉是那只最大最肥的公雞做的。它太能鬧騰了，不止追母雞，連狗都追得滿院子跑。我用小火炖了半個時辰呢。」
「那只雞長幾年了？」
「三年了。」
元靜荷看看她們沒肉菜的飯桌，不好意思說想吃女敕雞肉，轉口說︰「以後你們給自己和長工們每頓加個肉菜吧。」
「啊？」薛廚娘一喜，走上幾步說︰「這這，呵呵，荷姐兒真仁厚啊！」你給通二說了沒有啊？
等元靜荷拍拍手走遠了。薛廚娘端起飯碗，繞過中院，直奔前院找通二去了。
元靜荷沒下令吃自己釣的魚，廚娘們就得悉心養著。幾十條或大或小的草魚、鯽魚、鰱魚、鯉魚等，在水缸里游得歡快。長工們扯了些水草，扔到水缸里，時不時地還費勁換下水。
元靜荷下午去釣魚時，仍在想著香噴噴的雞肉沒福氣吃的憾事。碼頭上有來來往往的人，不好意思張著嘴剔牙，只好忍著牙齒縫里的異樣感。
釣上來第一條小魚時，鮑賀之終于露面了。
「元大姐真有閑心啊。」鮑賀之泊好小船，離元靜荷主僕幾步遠的地方站住，看著像模像樣的一排漁具笑。
「村塾建好後，秀才來做院長吧。」不是問句。元靜荷說完，扭頭看著鮑賀之。河水在陽光下閃著光，又反射到她的臉上，好像臉跟著河水在一齊晃蕩。
鮑賀之無奈地嘆口氣，「我只教書，不做其他雜事。」
「院長的事情是雜事嗎？」
「我從來沒有管過人。就連教書，也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鮑賀之倒背著手，雙腳並立，背部挺直，沒有一絲一毫讓步的表示。
元靜荷從馬扎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歪頭笑著說︰「好吧。秀才應該還要考科舉吧？沒怎麼看你讀書啊。」
「元大姐很了解我嗎？」鮑賀之低頭看著她的眼楮，微微一笑，語氣開始柔和起來。
「你賣字畫難道不費時間嗎？」
鮑賀之看向遠方，幽幽一嘆，自嘲地說道︰「那些書，早已倒背如流。看與不看，看多看少，已無差別。」
「哦∼！既然秀才有時間，那就做院長吧！孩子們不能由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老頭子做主講人。他們需要見識新穎的先生來引導。」
鮑賀之驚訝地看向元靜荷，哭笑不得地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在元靜荷極力邀請下，鮑賀之走到魚簍前看那條可憐的小魚，不到一寸長。
「晚飯給你吃我釣的魚。」
鮑賀之噗哧一笑，把魚簍里的魚嚇得一擺尾，游到了底部，「真想吃魚？我到河里撒兩網，給你撈點上來吧。」說完，站起身，往自己的小船走去。
「哎哎哎——秀才，我釣了很多呢，都養在家里呢。不是想吃，就想釣。」主要是釣你。
鮑賀之站住，無聲而笑。牙齒在陽光下閃著光，與河水比閃爍。
元靜荷的眼神躲開他亮晶晶的牙，說︰「秀才，你說，只吃四個月的女敕雞肉是不是很敗家啊？」
鮑賀之想了一會，才回答︰「看，跟誰比吧。」
「就我這個平民身份，跟周圍一年沒吃幾次肉的種田人比。」元靜荷臉上很正經，指指自己，又指指元莊。她睜著大眼楮，無辜善良的樣子。如果不是看著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還以為她只有五六歲呢。
鮑賀之抿抿嘴，轉著頭看看周圍，又望望忙乎著釣魚的柳葉，最後忍著笑說︰「在下終于明白‘裝痴’的含義了。不過，四個月的女敕/雞，元大姐得等到明年才能吃得上了。」說完，笑著往村塾走去。
「我裝痴？！」元靜荷指著自己的鼻子咕噥，「明明是賣萌好不好？不對，我明明很認真很嚴肅地在問問題。四個月的女敕/雞，怎麼吃你才不會良心不安呢∼」她模著下巴思索，好像真的把這件事當回事了。不是她矯情，看多了周圍窮苦人的日子，吃穿方面再難隨心所欲。
「大娘，你在說什麼良心不安？」柳葉抽空嚇了主人一跳。
「你才良心不安呢！」元靜荷敲敲她的頭，「為什麼現在沒有小/雞了。」
「因為天氣冷了唄。」柳葉隨口一答，忙著去扯有動靜的釣竿去了。
「天氣冷了，就孵不出小雞了嗎？孵小雞不是很容易嗎？」元靜荷白痴一樣的問題，招來柳葉吃驚的白眼一枚，「天氣冷了，母雞不下蛋了。天氣冷了，母雞也不抱窩了。」
「這樣啊∼」元靜荷陷入思索中。光靠母雞孵蛋，能孵多少出來？怪不得這兒的雞比其他肉金貴多了，一枚雞蛋就可以換一升半米。如果自己會人工孵蛋技術，不止能解決吃四個月女敕/雞的問題，還能解決村塾費用的問題。她越想越興奮，越核算眼楮越亮，最後一拍巴掌不釣魚了，回家研究孵雞技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