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賀之多少有些了解元靜荷的性子了,沒敢早回家。晃悠到晚飯時分,在薛管家一再邀請下,‘勉為其難’地去了元家大宅。
一進元家大宅的前院大門,就看到一個長工在‘叮叮 ’地釘著什麼,地上堆著不少有格柵的扁平的木頭匣子。
薛管家領著鮑賀之從他旁邊經過,問道︰「侯平,你在干什麼?」
「荷姐兒讓做的。她想孵小雞。」
「啥?」薛管家沒听清楚。鮑賀之卻嚇了一跳︰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說風就是雨,雷厲風行都不夠形容她的。他很慶幸自己來吃魚了。
「沒听說過人可以孵蛋的。」長工對薛管家笑著抱怨一聲,繼續低下頭把手上的活路做完。薛管家驚訝地張張嘴,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很快把心思壓下,帶著鮑賀之繼續往中院走。薛管家輕易不會質疑元靜荷的決定了,心理上一旦受過‘驚嚇’,看到某人總是有點肝顫。
元靜荷見鮑賀之真的來了,高興地迎上前說道︰「我讓人下午收了很多雞蛋回來。過兩天就可以孵蛋了。」
「這∼∼抱窩孵蛋可是母雞做的事。」鮑賀之哭笑不得地提醒她。薛管家見這兩人如此熟稔親昵,皺皺眉頭咂磨了下嘴,最後還是沒開口,向眼里只有鮑賀之的元靜荷彎彎腰,回前院了。
「母雞都能做的事,人還做不了嗎?」
「母雞∼∼能下蛋。」鮑賀之極小聲地咕噥一聲。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順口把這玩笑話說了出來。說完,心里就開始緊張,怕對方听到後惱怒。
元靜荷的眉頭挑了挑,驚訝又好笑地看向他。以往哪見過鮑賀之悶騷?她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上下猛瞧,直到他臉似大紅蝦,才牙齒縫里擠出一句︰「不錯!孺子可教也。」鮑賀之更加羞窘了。
元靜荷哈哈大笑了一會,說︰「沒有能陪你吃飯的合適人,秀才就將就一下,自己吃吧。這魚可是我親自釣上來的,你得好好嘗嘗。」她伸手彎腰做了個店小二的動作,把他往正屋里讓。擺上飯菜後,她像模像樣地報了菜名,然後才撤。秀才的臉一直紅著,不敢抬頭看她一眼。元靜荷心里狂笑不已,走路時情不自禁踩起了舞步。
鮑賀之終于放松下來,規規矩矩地吃了飯。
元靜荷研究怎麼才能孵出小雞的時候,米彥曄連續往家里寫了五封信,都是一個意思,除了元靜荷不娶。這次沒有再派小廝去。他知道這事是個持久活,所以都是把信交給驛差帶去京里。
這天休沐,米彥曄一大早就從臨城出發,坐船往柳鎮趕。在十字街口沒看到鮑賀之,從東街雜貨鋪門前經過時,他頗為躊躇了一會,想進院打招呼,又怕元靜荷怪自己冒失。
通伯和施表姑是一個意思,都覺得米彥曄不錯。當然鮑賀之也不錯。通伯在店鋪里看到米彥曄的身影,立刻笑嘻嘻迎出來說道︰「米公子來了?鮑秀才這兩天都在元莊呢,幫著參詳村塾的建造。」
「啊?」米彥曄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元大姐也在元莊是吧?動作真快。」他精致的眉眼皺在一起,讓通伯的心莫名縮了縮,「快點建好村塾,孩子們就可以快點讀書了啊∼」
「也對。敢問老伯,如何去元莊?」
「我送送米公子吧,免得走冤枉路。」說完,吩咐了伙計兩句,自己帶著米彥曄去元莊。從柳鎮到元莊可以走河道,也可以走路,都不算遠,但道兩邊的村莊相似度大,陌生人可能要多次問問路。通伯隨便派個人帶路,就算夠意思了,自己親自帶路,熱情就顯得過頭了。米彥曄理解成是元靜荷吩咐的。
通伯搖著櫓,打量著米彥曄修長的身形,說︰「米公子還習慣我們這潮濕的地界吧?」米彥曄從深秋景色中收回目光,回身看著通伯說︰「我覺得挺好。鮑兄在京城時,倒是經常說太干燥。……他每天都去元莊?」
他問的很隨意,通伯也就沒明白他的潛台詞,「這個,還真不清楚,呵呵呵∼」怎麼可能清楚呢?又不是鮑家人。
米彥曄便不再說話,只盼著快點到元莊。
鑒于鮑賀之的秀才身份,加上要來村塾教書的承諾,在工地上相當受尊敬。他在工頭身旁問地基的狀態,將來會沉降多少。一幫子人圍在他身邊,個個爭先恐後地給他解釋。薛管家站在人堆外,呼喝著維持秩序。通二笑呵呵地望著鮑賀之,眼楮里的羨慕尊崇毫不掩飾……若是在以前,米彥曄可能還會為他驕傲一下,畢竟拜過同一個先生。可現在,他心里反而堵得慌。
「鮑兄!」
「彥曄!」鮑賀之听到喊,趕緊走過來,「竟找到了這里。」他以為米彥曄來是找自己的,高興的眼楮發亮。
「我是來看看元大姐的村塾建得怎麼樣了。」
鮑賀之的眼神頓時暗了下來,「哦。只要木料、石料供得上,大概一個月後就可以上大梁了。」
「元大姐沒在這里嗎?」米彥曄的眼楮到處瞄。
「她在建養雞場呢!」鮑賀之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根本就不相信元靜荷能孵出雞來。孵小雞不是建村塾,有錢未必就能辦成事。
米彥曄不相信的瞪大眼張大嘴,鮑賀之笑得更歡快了。薛管家囁嚅一下,想為元靜荷說句話,愣是沒想出理由來。待他轉眼看到通伯在米彥曄身後,臉上的神情冷了下去,用鼻子哼了一聲。通二也看見了自己的爹,高興地迎上前問一些雜貨鋪的事。
米彥曄和鮑賀之找到元靜荷的‘養雞場’時,她正指揮著長工給她做暖房——有炕的土坯房。她圈了自己的十畝地做這件事。
元靜荷舉著一張紙,不時地看看圖紙,然後讓竹青、柳葉給她丈量出大小,做上標記。她認真嚴肅的樣子,愣是讓人說不出打擊她的話來。鮑賀之看著肥沃的土地被長工們夯實,心里頗為惋惜。
米彥曄走到元靜荷面前拱了拱手,說道︰「元大姐,建‘養雞場’是說要養很多雞嗎?」
「米公子來了?」元靜荷放下圖紙,笑著道︰「米公子不是專門來勸我不要浪費田地的吧?」
米彥曄微笑一下,沒有回答。
「不對,米公子應該不知道我要建養雞場。」元靜荷自己想通後,一轉身就看到了鮑賀之,「肯定是秀才說的。」
「深秋人工孵雞,聞所未聞。小試幾顆蛋,成功後再建養雞場不遲嘛。」鮑賀之撿起地上的麥苗,眼含責備地望了元靜荷一眼。她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笑。
「哎∼!話不能這麼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沒有準備充足,如何成功?」米彥曄說得理直氣壯。鮑賀之扭過頭,裝作沒听到,不願意與不懂農作物金貴的人多談。
元靜荷笑了笑,對米彥曄道︰「米公子的觀點很合我意。不過,鮑秀才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浪費掉這一季的農作是可惜了些。但我已經平整了土地,只有繼續下去了。」
米彥曄很認真地說︰「我相信元大姐會孵出小雞的。」
「啊?我自己心里可是沒底的。」元靜荷頑皮地笑,「但願米公子的金口給我帶來好運氣。若孵出小雞來,第一只給你吃。」
「好!」米彥曄一臉寵溺地看著她笑。鮑賀之覺得米彥曄的笑容挺刺眼,走到長工身邊,看他們壘炕、**籠。元靜荷跟過去,雙手後背,捏著圖紙的兩個角,身姿挺直,若不是身形窈窕,你會以為她是個男人。
米彥曄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行為,腦子里冒出‘華嘆兮’這個名字來。他眉頭鎖了一會,走到她身旁,說︰「元大姐想怎樣孵雞?」
「造一個暖房,把雞蛋放進去。」
「然後呢?」
「然後等著小雞自己出殼唄。」
「啊?! ∼!」米彥曄的嘴角抽了抽,也開始不相信她了。
元靜荷確實沒把握,所以有些心虛,可是‘項目’已經啟動了,難道半途而廢?她噘著嘴晃了晃身子,朝天翻了個白眼。米彥曄吃驚地看著她的‘不雅’姿勢,半天沒回過神來。元靜荷看到他吃驚的樣子,呵呵傻笑一下,暗怪自己一不小心又露了‘狐狸尾巴’,心想以後還得多加練習偽裝功夫。
「說不準真的可行呢。母雞孵蛋大約也是靠體溫。」鮑賀之拍掉手上的泥土,看著這個碩大的‘養雞場’,沉思起來。
米彥曄隨著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也點頭道︰「方法是否可行不知道,但我就是相信元大姐能成功。」
元靜荷不敢再亂接話,裝模裝樣地看起圖紙來。在這兩人面前老是露出本性來是怎麼回事呢?她無聲地告誡自己‘當心、當心、當心’,旁人看她雞啄米的姿勢俱都笑起來。
這次鮑賀之留下吃飯,終于有人陪了。在飯桌上,米彥曄很誠懇地請教鮑賀之︰「鮑兄,家母,對元大姐的出身,有些微詞。你說我該從何處入手,來打動她老人家?」
鮑賀之的飯一下堵在嗓子眼,梗得他難受,喝了半碗湯,才算把氣順勻了。他看米彥曄半晌,接不下話去。
「反正,我非她不娶。」
「元大姐的經歷……唉!」鮑賀之深深嘆口氣,想勸米彥曄三思,可他覺得自己的立場又站不住腳。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定會善待于她,更不會讓她受親戚們的欺凌。」
鮑賀之于是不再說話。他默默地端著酒杯品酒,一會的功夫就喝了好幾杯。米彥曄忽然傾身靠前,冒出一句︰「鮑兄,你是不是也看上元大姐了?」
鮑賀之一驚,背上頓出一層薄汗。他端著酒杯的手微微發顫,愣了好一會,才艱難說道︰「君子不奪人所愛。」
「很好!有兄台這句話,小弟就放心了。不是小弟有小人之心,元大姐先看上小弟的,小弟不能辜負了她。」米彥曄說著,雙手奉上一杯酒。鮑賀之接過去,一口飲盡,低頭吃菜。
「當初听元大姐說建村塾時,我嚇了一跳,更沒想到她說干就干……建房子是大事,她定然忙累得不輕。」米彥曄嘆息一聲,語氣中的疼惜毫不假裝。
「別人建房子,什麼都要操心。據我所知,元大姐是什麼也不管的。否則她哪來的時間琢磨孵雞蛋?」
「哈哈哈∼!也對。別說女人了,男人中也難找她這樣的氣度和胸襟。」
「確實與眾不同。」鮑賀之停頓一下,又道︰「也可能是沒用到她的錢吧。」
米彥曄納悶地問︰「沒用她的錢,用誰的錢?還有另外的人出資?」
鮑賀之驚訝地抬起頭,迅速掃了米彥曄一眼,又看回桌面,「元大姐說是華慕峰出資。」
「嘁∼!什麼華慕峰出資!華慕峰只是幫她賭賣了一件寶物而已。」米彥曄說完,忽然想起元靜荷讓保密的事來,于是又補了一句︰「元大姐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鮑賀之夾菜的手停在半空,心里酸得要命。原來自己是‘她’口里的‘別人’!也罷!
他心里難受至極。從未感覺過的悲傷如潮水般漫上心頭,極想痛快地大哭或大笑一場。
他不想問寶物為何,也不想知道賭賣了多少銀錢,光情傷就讓他沒有力氣了。「彥曄,我下午還需去拜訪齊老,就先走一步了。」說完,站起身就往門外走。才走了兩步,竟趔趄了下,差點摔倒。米彥曄急忙跑上前,扶住他,說道︰「定是酒喝多了些。先醒醒酒再走不遲,齊老不會怪你的。」
鮑賀之穩住身形,推開米彥曄的手,說︰「無礙。」
米彥曄不放心,跟著他去向元靜荷告辭時,一路都在勸說。元靜荷听到鮑賀之喝了很多酒,急忙攔在他面前道︰「那你不能自己劃船回去了。我派個人送送你吧。」
「不不,不用。我真的沒事,不用如此麻煩。」鮑賀之不好推開元靜荷擋著的手,一時有些心煩意亂,語氣也就焦急起來。
「剛才走路都踉蹌了。喝了酒確實不宜劃船。要不——我送你回去?」米彥曄見他真急了,決定忍痛‘犧牲’自己與元靜荷在一起的時間。
「秀才喝了酒,那米公子也喝了酒吧?同樣不能劃船呀。」元靜荷回頭對通大媳婦使個眼色,讓她去找劃船的人。
可元靜荷這麼無意的話,還是傷了鮑賀之千瘡百孔的心,「元大姐,若你堅持這麼麻煩,我以後就不來了,更不吃你家的飯了。」
「這——」元靜荷終于注意到鮑賀之的情緒不對。她再次打量一下他的臉色,詢問式的看向米彥曄。後者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