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總算是到了元宅。鮑賀之直接拐進村塾工地,看窗柱上刻得詩詞有沒有誤。米彥曄等了一會,見鮑賀之看個沒完,不耐煩地說道︰「肚子餓得很,咱們先去吃飯吧。」
「午飯太晚,晚飯太早,到哪里去吃?說起來,元大姐與咱們只是相熟罷了。老這麼打擾她,不太合適吧?」鮑賀之冷淡地扭頭看著米彥曄,把他說得一愣。
「可是——」米彥曄雖覺得他說得有理,但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不太舒服。元靜荷與他們確實沒有什麼關系。村民幫個忙,都是回自己家吃飯,憑什麼他們兩個就去元宅吃飯?在這個時代,吃飯是很重要的大事。吃食作為禮物互贈,很常見,也更受歡迎。若不是主人主動邀請,上門要吃的,是很挫的行為,除非是親戚或密友。
「那,去打個招呼總沒關系吧?」米彥曄手里還提著那副船槳呢,提起來給鮑賀之看看,說︰「這副槳總得送出去吧?」
鮑賀之‘撲哧’笑出來,打了他一拳,「那你去吧!我每次來都不去打招呼,元大姐已經習慣了。」
每次來都不去打招呼?好得很,妙得很。「呵呵,那我自己去了哈∼」米彥曄說不出的高興,比吃了山珍海味還滿意。
通二媳婦領著米彥曄找到元靜荷時,他被嚇了一跳。元靜荷一身麻布粗衣,頭發用一塊深藍色帕子包住,隨意地坐在一張矮腳凳上,拿著雞蛋,一顆一顆地對著太陽光照,鼻尖上亮晶晶的。
好一個俊俏的山野村婦。
「元大姐,你,何至于此?」米彥曄心疼得不行。
元靜荷趕緊站起來,在前襟上擦擦手,忽然又反應過來不需要握手。她笑著走上前說︰「孵小雞可有意思了。每天都有盼頭,人活得就有勁。」
「噢,這樣啊。」米彥曄笑了笑,把手里的兩只槳遞給她,「拿去燒炕吧。鮑兄的船被我撞壞了,這槳就沒用了。」
「啊?」元靜荷有點反應不過來。通二媳婦憋笑憋得眼淚都出來了,趕緊跑到暖房里作勢喂小雞。
元靜荷翻著槳檢查一下,「還能用的嘛。留著吧。燒炕可惜了。」
「那就隨你吧。」
元靜荷問了船被撞的經過,責怪了米彥曄幾句。他不僅不覺得她唐突冒犯,反而美滋滋的。
兩人在元家大宅坐下喝茶時,米彥曄的肚子‘咕咕’幾聲大叫,慌得他不顧茶水燙嘴,連喝幾大口,埋著臉不好意思看主位上的人。
「你們還沒吃飯吧?哎呀,看我太粗心了。船撞壞了,走路慢,到這兒自然就不早了。」元靜荷急忙讓竹青去吩咐做飯,又讓柳葉去叫秀才來吃飯。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這兩個人。
米彥曄失了灑月兌,緊張得不行,心里咚咚跳得山響。有第三人在場的時候,還自在些;現在單獨在一起,莫名有了‘私會’的感覺。
元靜荷以為他還在為肚子餓得叫喚而不好意思,轉頭安慰他︰「听說武林兒女不拘小節,做事單憑義氣。米公子習武之人,不妨學學武林人士,別在意一些小細節了。」
「武林人士?」米彥曄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她,「元大姐不會說‘綠林人士’吧?他們講義氣要看對誰,好勇斗狠、作奸犯科才是他們的日常作為。」
「呃∼」元靜荷挑著眉毛接不下話去,「那個,我去端盤點心來。」說完,直接溜了。
竹青端點心來的時候,米彥曄皺皺眉頭,想問她的主人哪去了,又怕顯得太唐突不合適。誰知竹青下去後,和主人一樣,再沒出現。直到鮑賀之跟著柳葉進來,米彥曄都是一個人呆著。所以他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呦,這是盤點心吧?只剩渣了,看來真餓壞了。」鮑賀之揶揄他一句,在他旁邊坐下。
米彥曄白了他一眼,直接問柳葉︰「你家主子不會又去養雞場了吧?」
「啊?不知道啊。」柳葉茫然地答了一句,跑出去找人了。
鮑賀之終于知道他臉色不好的原因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米彥曄的臉色更難看了。被人這麼晾著,還真的首次遇到。
元靜荷梳洗後,換了衣飾,容光煥發地出現在兩人面前,「米公子等急了?飯菜馬上就好。鮑秀才也是,沒吃飯就直接來家唄,還去工地。」說著,讓竹青給秀才奉茶。
「這段時間,秀才都不來家吃飯了,也不知道你客氣什麼。將來,不止先生們,連學生都要在村塾吃飯的。好幾次想問問學生的登記情況,結果找到村塾都落了空。」
鮑賀之見元靜荷坦蕩真誠,心里抱起愧來,不好意思地說道︰「那不是還沒有開學嘛。想問什麼事,告知薛管家,我自會來回復元大姐的。」
表面上,鮑賀之的客氣沒有異常,但听在元靜荷的耳朵里,就是感覺不對味。她納悶地打量秀才幾眼,又轉頭對米彥曄說道︰「剛才一身布衣,怕怠慢了米公子,所以去換洗了一下。米公子沒有生氣吧?」
「噢,沒有沒有。」米彥曄尷尬至極,耳朵尖不自覺地就紅了。
飯菜端上來,元靜荷便不再相陪。
兩人被元靜荷輕描淡寫的態度整得很尷尬,看著好酒好菜愣是不好意思下筷子。鮑賀之忽然想起那兩只船槳來,「彥曄,你平時不是儉省的人啊,真的把船槳送給元大姐了?」
米彥曄羞怒地抬頭瞪他一眼,拈起筷子埋頭吃起飯來。鮑賀之哈哈大笑,終于暢快了。
米彥曄損壞了鮑賀之的船,心里極為愧疚。他見識了鮑賀之過的日子,且知道船對于水鄉之民的重要,所以下意識地想減少點損失。但是在通二媳婦憋笑的那刻起,他就已經後悔得要命了。話說,怎麼可以做出這麼蠢的事呢?怎麼能送元靜荷兩塊破木頭呢?首次送給她‘禮物’啊!
兩人吃完飯後,元靜荷親自端著茶進了屋,說道︰「再晚一會,靜芾大概就能到家了。晚上吃飯,由他陪你們,總算不失禮了。」
「元大姐客氣了。總這麼打擾大姐,我和彥曄極為抱愧。」鮑賀之非常客氣地接過茶,又非常客氣地回了話。
「就是。該當抱歉的是我們才對。」米彥曄附和了一句。但他笑眯眯的,沒有疏離反有調侃。
元靜荷在主座上坐下後,上下打量著鮑賀之,終于問出自己的疑惑︰「鮑秀才變得這麼客氣,是因為我做錯什麼了嗎?」
鮑賀之喝茶的動作一滯,心里的酸潮翻涌了上來。他極力壓下心中的難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元大姐多心了。」
米彥曄放下茶碗,笑笑說︰「元大姐,听說你孵出小雞了?」
「是啊。出殼的第一只小雞,我做了記號。若它能順利長到四個月,就給米公子爆炒了吃!」元靜荷說到小雞頓時興奮起來。
「哈哈哈∼!沒想到元大姐還記著那句玩笑話。好,到時候我一定來吃。」米彥曄的眼楮笑眯了,英俊的臉上神采飛揚。
「鮑秀才,你雖然養了雞,但肯定不舍得吃□□,到時候我請你和先生們一起吃頓雞肉大餐!」
鮑賀之皺皺眉,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小雞長大不易,你孵雞也不易,不應暴殄天物。」
「呃∼」元靜荷被噎住,眨巴著眼接不下話去,其實心里頗不以為然。費勁巴拉地孵雞,不就是為了吃嗎?猜謎換來的銀子,養一個義塾的話,夠用一百年了,掙錢可不是主要目的。
米彥曄自然也是元靜荷這種沒吃過苦的主,剛想張嘴反駁鮑賀之的話,竹青帶著施表姑走進主屋,略有些慌亂地向元靜荷福了福,張嘴欲說話,被氣喘吁吁的施表姑搶過,說道︰「臨城的華掌櫃來了,現就在元宅大門外呢。」
「啊?!」元靜荷驚愕地轉向米彥曄,「不是不讓他來柳鎮嗎?這人看不懂人家的眼色?」她下意識地就認為華慕峰這個人麻煩,因為他多少知道了一點自己的底細。都怪自己貪財!
米彥曄的臉霎時漲得通紅,他沒料到華慕峰會不顧自尊地跑來。鮑賀之看不太懂,問︰「華掌櫃來柳鎮有什麼不對嗎?」
「也沒什麼,就是不太喜歡他而已。」元靜荷說完,站起身出去迎‘客’。她臉上的氣惱一點都不假,這讓鮑賀之非常納悶。
「彥曄,到底怎麼回事?」他倆跟在後邊一起去,鮑賀之偷偷問米彥曄。
「唉!我沒想到華慕峰不顧元大姐的明示,竟然真的來了柳鎮。他——對元大姐有些,好奇吧。」很艱難地說出這段話,米彥曄心里的怒火燒得更旺。
鮑賀之奇怪地看看米彥曄和前邊帶路的元靜荷,不清楚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華慕峰身披黑色的皮毛大氅,通身富貴逼人。一見元靜荷出了大門,拍掌大笑著說道︰「哎呀∼!元大姐久違了!」說著拱拱手,「米伯父寫信讓我帶彥曄回京過年,所以找到了這里來。」不是故意來打擾你的哦∼吼吼吼∼
元靜荷的神色頓時放松下來,回了一禮,介紹完鮑賀之與他認識後,說道︰「既然如此,天色不早,我就不耽擱兩位公子了。一路順風!」
「啊?」華慕峰沒遇到過這麼直白地拒絕,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是,這個——」進屋喝杯茶都不行嗎?
「我父親的書信在哪里?」米彥曄冷冷地看著華慕峰,從心底里不相信他。
「書信沒帶在身上。」
「駐守將領,沒有調令,怎可隨意離開駐地?」
「這個——」華慕峰恨得想咬自己的舌頭,怎麼沒想到這點呢?「其實是伯母的意思。她想你了。真的,蒼天可鑒。」蒼天做證,你母親絕對想念她的小兒子了。
「哼!」米彥曄扭過臉,不再看他。
元靜荷明白自己被騙了,神色再次冷了下來,「華公子不回家過年,來鄙地可有指教?」
「不敢不敢。這不是要過年了嘛,在下既然‘出資’建義塾,工匠們回家過年,在下總要表示一下嘛。」華慕峰這輩子就沒這麼賤過,首次表現竟如此自然,心里不禁為自己喝了聲彩。
元靜荷建義塾,對外說華慕峰出了部分資,當著眾位看熱鬧的村民們,還真不好意思當面不認賬。她恨得牙癢癢。
「華公子請——」元靜荷一伸手,帶頭往村塾的工地走。
雖然沒能進元宅喝杯茶什麼的,但順利地留了下來,總是不錯的。華慕峰跟在後邊,高興地直笑。
鮑賀之終于耐不住心中疑問,走到華慕峰身邊問︰「元大姐說華公子出了資;彥曄說華公子沒有出資。這建村塾的錢——」
華慕峰神秘地一笑,湊向鮑賀之的耳朵小聲說︰「說出資也行,說沒出資也行。呵呵∼」
「何講?」
「元大姐贏了在下一件寶物,轉手賣掉。所以——。不過,元大姐怕引來麻煩,不願意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鮑賀之的心頭一跳,終于明白怎麼回事了。自己糾結,難受,埋怨,以為元靜荷不信任自己,其實——純屬庸人自擾!米彥曄和元靜荷都沒有騙自己。鮑賀之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暗恨自己誤會元靜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