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個長工僕婦的嘴雜,鮑賀之在京城娶官家千金的事宣揚了出去。元靜荷再次成了大家‘關注’的對象。這次稍微有點不一樣,上門來安慰的人很多。大部分是真心實意來勸解,罵鮑賀之負心的;極少數來看熱鬧,順便勸說元靜荷看清現實,隨便找個男人嫁了。
元靜荷被擾得心煩,後來一听人家往安慰自己的路上拐,立刻炸了毛似的,轉身就跑,連起碼的禮貌都不給人家。漸漸地,大家皆以為她精神出了問題,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但是,因為有一個米彥曄經常上門,敢當面嘲笑她的人,還真沒幾個。
茶樓一直沒有開張,因為元靜荷沒找到合適的畫作。她的目的不僅僅是賣茶,最終目的是辦成畫廊,所以開張時展示的畫作在她眼里很重要。幾天的連綿梅雨,使她悶得慌,干脆披著簑衣去福河邊釣魚。
雨點不大,但很密。河水漲高,流速變快,河底的泥沙翻滾上來,渾濁不少。元靜荷透過雨霧,望著近處的風景,心里一片空寂,空茫大荒中好像只剩下了自己。
正神思飄渺呢,柳葉一聲‘米公子’把她引向碼頭處。米彥曄和他的小廝戴著斗笠、穿著簑衣,泊好小船後,正往岸上搬箱子。一看到米彥曄的身影,元靜荷的心莫名雀躍起來,空寂的感覺消失了。她不得不承認,因米彥曄在,鮑賀之帶來的傷心消失得很快,消失得很徹底。她有時候懷疑自己到底愛過鮑賀之沒有。
她走過去,幫著提起兩個包袱,米彥曄又給她搶了過去。「太重了。你幫著看一下箱子就行了。」
「米公子為誰搬家呢?」
米彥曄咧嘴一笑,憨憨的樣子,「以後就住在村塾里了,直到過門為止。」
「啊?過什麼門?」
「入贅你們家啊。我已經給靜芾打過招呼了,入贅不改姓,將來的子女也要姓米。他同意了。」
「啥∼?!」元靜荷驚得後退一步,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米彥曄幫著小廝搬東西,沒理會她的驚訝。
遲遲不來提親,看來是他父母不同意。真的這麼想娶自己嗎?連贅婿都願意做!贅婿如奴,地位很低,元靜荷不感動是假的。
米彥曄把行李搬進村塾後,讓小廝和雜役一起住,找到薛管家問了些日常安排的事。然後來到元宅,問通大農田和養雞場的情況,最後才轉到中院來見元靜荷,開門見山就說︰「听靜芾說,岳父母的三年孝期已過。剛好這月二十二,是一個絕佳的黃道吉日。你看,就把婚禮辦了吧?」
他 傻笑著,滿臉窘迫至極。臉皮厚得還是有限。
元靜荷心底里冒出笑意來,咧著嘴角,彎了眉眼,正想挖苦對方,但見他緊張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話就轉了個樣,輕聲道︰「這事太急了。咱們到底合不合適,還不清楚。再者,入贅可是大事,令尊令堂怎會答應?你對我的心,讓我十分感動。但,辦婚禮,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米彥曄對她的回答並不吃驚,本來也只是傳達一個態度,但做好了心理準備,並不代表就能接受這明顯的拒絕,「你什麼意思?還是看不上我嗎?我到底哪兒不入你的眼?現在,我已無官職,和家里也鬧翻了,我已無處可去。」說完,氣嘟嘟地坐在那兒生悶氣。
元靜荷 一笑,傾過身子,輕聲問他︰「你不是說,為了我,什麼都願意改,什麼都願意做嗎?」說完,不自覺地眼角一挑,拋了個媚眼。
米彥曄心里‘咯 ’一跳,開始後悔說了那些話。當時的情形太惑人,腦袋發了昏。亂許諾言,真是害人啊。他假咳一聲,問︰「你要我做什麼?」
「看你緊張的樣!」元靜荷沒了興趣,「不要你做什麼。」笨蛋,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
什麼都不做?米彥曄看向元靜荷,心里不失望是假的。
他可憐巴巴受委屈的小眼神,讓元靜荷想到了鮑賀之留下的那條狗,‘撲哧’一聲笑出來,越笑越大聲,最後拍著桌子狂樂。
很久沒有這麼痛快了。一個強硬倔 驕傲的家伙,給了自己女王般的感受。自己也不是那麼差嘛!讓那些只看重名聲的家伙去死吧!哈哈哈——
米彥曄不明白面前的人發什麼瘋。但她這麼高興不像假裝的,他也跟著 傻笑。
「好吧,你若真的無處可去,就在元莊呆著吧。你以前的薪水不是二兩銀子嗎?我給你三兩,主要負責和臨城聯系的事務。以後有了更好的去處,隨時可以離開。」元靜荷潛意識里就沒想把他趕走,而且自听說他要入贅起,心里就漲滿喜悅。不過,她沒細想這些感覺代表什麼意思。
米彥曄皺著眉頭很不樂意。還沒入贅呢,先就成僕了。不過轉念一想,他覺得元靜荷是在考驗他。否則干嗎讓他留下來呢?自己的意思都表達這麼清楚了。
「但是,你難道不想在仕途上建功立業?就這麼把官職辭了?難不成軍營是你們家開的,想回去就回去?」看考科舉的人那麼辛苦,也知道官職很可貴。
「什麼叫我們家開的?」米彥曄笑了,「這話說出去,會引來禍端的。軍職和文職不一樣,如果有真本事,想回去不是難事。但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娶你,不對,是入贅元家。建功立業嘛,當然想。」
「哦∼!」元靜荷托著腮想,這孩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不是一般的強啊,「可你一個貴公子,跑到一個平民家里入贅,是不是太奪人眼球了點?!」
「奪誰的眼球?」米彥曄傻乎乎地問。
「就是驚世駭俗的意思。你爹娘會不會把我家的屋頂掀嘍?」
「他們敢?!放心吧,我在這里呢,他們不會太過分的。京城到臨城,慢行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們最好在米家來人之前把婚禮辦了。否則,怕好事多磨啊。入不了米家的祠堂,那就入元家祠堂。反正,我就認準你了。」
「啊?哦。可我還沒認準你呢。」
米彥曄騰地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在屋子里轉了幾圈,最後站屋中間,叉腰站著,噘嘴瞪眼,氣哼哼地看著元靜荷。
她被他的搞笑樣子逗得大笑,形象皆無。
傍晚,雨沒那麼密了,元靜芾趕了回來。白天米彥曄給他說的話很勁爆,他得趕緊告訴自己的姐姐。
洗漱吃了晚飯後,他鄭重其事地把姐姐喚到了書房里,還把門小心地關上,「白天,米彥曄來找過我。」
他一臉神秘。
「嗯。」元靜荷回他一個冷淡的眼神。
「他把寫有三代名諱的帖子給了我。」元靜芾莫名的激動,以前對這個紈褲子弟很看不上眼,結果只有他對姐姐真心。
「那帖子是干嗎用的?」元靜荷大概猜得到用途,只是對細節不懂。
「哎呀!我若請個媒人,把你的生辰帖子和他的合在一起,這婚約就成了!他是入贅,所以只需要得到我的同意就行。」
「你是我弟弟!」元靜荷氣得大吼一聲,「什麼‘得到你的同意就行’了!必須得到我的同意!簡直胡鬧!如果你不經我的同意,到時候你嫁!」
「不是‘嫁’,是他入贅!」
「入贅你個頭!他跟他父母鬧脾氣,你跟著起什麼哄?!放棄官員身份,入贅平民家?你竟然相信?!」
「這——」元靜芾失了白天的興奮,理智回來了,「可是他不像是假裝的。」
「他當然沒假裝。他也不需要假裝。但你要清醒。將軍的幼子做平民的贅婿,這是多麼大的笑話。米將軍以後怎麼見人?他家在京城怎麼混?」
「唉!」元靜芾頹然倒回椅子里,「這麼說,要把生辰貼還給他了。」
「你最好不要還,免得和米彥曄起沖突。我發現他這個人 得很,認準一個目標,咬死不放松。好在,人品不算壞。不像那些有點身份的人,看不起莊稼戶,嫌棄干粗活的人。他和長工們一樣在田里犁地,在養雞場處理雞舍,不怕髒不怕累的。」說著,元靜荷很舒心地一笑,「我還真的很喜歡他這一點。即做得了神,也做得了人。」
米彥曄以往的張揚奢侈讓元靜芾很看不順眼,現在一身粗布短褂、揮汗如雨的樣子,又讓他驚訝︰這是同一個人嗎?所以,他對元靜荷說‘米彥曄即做得了神,又做得了人’的話,雖不是很贊同,卻也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
「那為什麼不讓他入贅?米家鬧起來後,再把他的名號從元家祠堂起出去就是了。」
「這是兩碼事!小屁孩,什麼都不懂。」元靜荷威脅地瞪了元靜芾一眼,回自己屋睡覺去了。從背影看去,她走路的架勢透著得意。
小屁孩的臉氣得通紅,在她背後咬牙切齒一陣。
第二天,雨又變大了,元靜芾就沒有回臨城。吃過早飯,在書房看了一會書,忽然听到米彥曄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元大姐,我去臨城賣雞蛋,你有什麼東西要帶嗎?」
「這麼大的雨,河水漲得太猛,過兩天再去吧。」
「沒關系。船大,不會有事的。」
元靜芾走出書房,驚訝地看著一身布衣的米彥曄。元靜荷站在廊下,手里拿著個繡繃子,笑嘻嘻的。
「咦?靜芾回來了。昨天沒看到你啊?」這語氣熟絡的。元靜芾恍惚中,還真以為見到了‘姐夫’。
「昨天很晚才到家的。米公子這是?」
「現在是你們家長工了。」
「啊?」
「入贅的事啊,雖然慣常都是簡禮,但該有的還是要有的,比如合婚書啥的。」
他這個彎轉得太大,元靜芾愣了下,一時不知該回什麼話。元靜荷卻笑了,她走下走廊,站到米彥曄面前,問他︰「我就是不同意婚事,你會怎麼樣?」
米彥曄解下斗笠,伸到她頭上給她遮雨,嚴肅地看她半天,說︰「我會一直守著你,不讓其他人娶你。」
「真不會說話。」元靜荷嗔怪他一句,自己 笑起來。她的樣子類似撒嬌,看在元靜芾眼里,說不出的尷尬和別扭。
「回廊下吧。我要去賣雞蛋了。」米彥曄情緒低落,郁悶地看看天上的雨絲,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達成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