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米家人若真的擔心被元靜荷連累到名聲,應當把她藏著掖著才對。可是成親才幾天,米夫人就把元靜荷特意叫過去,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長公主讓你也給她繪一副畫像! ∼,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事,你得好好畫。」
「啊∼?!這, ,婆婆啊,我給您繪像是為了巴結您。給外人繪像∼,我可就不大樂意∼」元靜荷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意思,歪頭訕笑。
「她可是長公主!」
「在我眼里,她是外人。外人都一樣。」
「 !」米夫人冷笑一聲,但臉上的神色卻透著得意和滿意。
元靜荷一看有戲,陪著笑給她捶起肩膀來,「婆婆,您一定有法子給推了。媳婦是鄉下人,登不了台面,萬一伺候不好貴人,反落個不是,可就不美了。」
「哼,你跟老七還真是相配。」米夫人被她輕捶慢晃,心里舒坦得不得了。前三個媳婦都見識過婆婆的手腕和嚴厲,可不敢跟她這麼親熱。元靜荷沒經歷過,不知道婆婆的厲害。
「推掉可不行,多少人排隊等著呢。你能保證永遠不畫嗎?只要動畫筆,你就得先給貴人畫。否則你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啊?」元靜荷苦嘆一聲,抱住米夫人的肩膀,「婆婆∼!媳婦是個內宅婦人,游走各家深宅,不合適吧?」
「哪里不合適?多少人想巴結那些權貴,還進不去呢。」
元靜荷再次哀叫一聲,坐到座位上,塌肩陷背,長嘆不止。
「給我坐正!」
元靜荷嚇得一哆嗦,趕緊坐正。
「我的畫像只讓親近之人看了看,誰知就傳揚出去了。然後,紛紛上門求畫。有些人可以推,有些人是不能推的。這里是京城,不是你們鄉下。你必須去畫。」米夫人見元靜荷真的不願意,于是放緩語氣勸解。
「其實我畫得並不好,佔了‘稀奇’二字的光罷了。」
「這就夠了。尋常的畫師都沒你畫得像。就憑這一點,你就拔了頭籌,將來必定比皇家畫院的畫師們還吃香。」
「既然推不了,那就听婆婆的。不過,我們家鄉有句俗話︰手藝免費,子孫受累。」
「子孫受累?」米夫人瞪大眼楮,稍後想通似的點點頭︰「也好,明碼標價。人家即不會因欠咱家人情而生警覺,又能擋掉一部分不相關的打擾。 ∼,好主意!」
元靜荷低著頭偷笑。
米夫人回過味來,微帶嗔怒地說道︰「鬼心眼都用到你婆婆頭上了,膽子不小。以後出門拜訪權貴,可不能這樣耍心眼。隨時記住,這里是京城,不是憨厚鄉鄰圍繞的元莊。」
「媳婦記住了。」元靜荷吐吐舌頭,嘿嘿傻笑。
米夫人被她逗笑了,「傻樣!怪不得老七喜愛你得緊。跟你接觸的越多,就越喜歡你。」
「真的?婆婆真的喜歡我嗎?」元靜荷滿眼放光,起身走到米夫人身邊,又給人家捏上了。
「 ∼,你三個姐姐出嫁後,好久沒人在我面前撒嬌了。」米夫人換個方向,讓她繼續捏另一邊,「你三個嫂子怕我,可不敢這麼沒大沒小。」
「啊?我沒大沒小?」元靜荷指指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沒有吧?」
米夫人冷哼一聲,給她一個白眼。才進門,就敢編謊話騙婆婆的人,用‘沒大沒小’形容已經很給她面子了。竟然搬‘子孫’出來說事,不就是畫畫收錢嘛。
元靜荷轉轉眼珠,繼續給婆婆揉肩捶背,「嘿嘿∼,婆婆,您看您兒子對我那麼好,您難道不吃醋嗎?」
「吃醋?」
「對啊。您把他養這麼大,還沒享受他的供養呢,他一轉眼卻對一個陌生女人好得不得了。而且,還鬧騰了一場。擱別的婆婆身上,早恨死媳婦了吧?」元靜荷嗲聲嗲氣,又陪笑又裝萌,十分緊張地盯著婆婆的臉色,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哼∼!想模清我心思是吧?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是吧?」米夫人哭笑不得,一指頭點在她的腦門上,給她戳了個紅印子,「鬼機靈!以後不準在我面前耍心眼。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噢∼,那以後,媳婦都直接問直接說嗎?太直接的話會不會顯得很沒教養?」她嘟著嘴,瞪大眼,一副萌樣。別以為她在裝,內心里也著實‘迷惑’呢。她發現米家人說話都很直接。
米夫人很無語地瞪向她,隨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嘆口氣,說︰「老七是我最小的孩子,當然是我的心頭肉。他從小到大,我可能管得松了點,結果把他寵成擰筋了。在元莊,看你對他的態度……先前很是擔心他深情錯付,這兩天看來,我應該是多慮了。」
「哦,婆婆是擔心這個呀。」元靜荷笑了,「看來您不太了解您的小兒子。他年齡雖小,對世事、人生的看法其實相當成熟,而且,和我非常一致。嫁給他,是我這世最大的收獲。」
「你真這樣看?!」米夫人坐直身子,驚喜地嘆一聲,「還真有王八對綠豆的事啊!哈哈哈∼」米夫人笑得暢快,做下首的某人卻黑了臉。她心里默默念了句︰你兒子是王八,不知你是個啥。
「你難道不覺得他頑劣嗎?」米夫人不放心地追問一句。
「頑劣?沒看到他頑劣的一面啊。我反而認為他對待不合理的世俗用了一種頗為幽默的方式。我很喜歡。」
米夫人再次瞪大眼,「听不太懂你說的話。‘幽默’為何物?」
「呃∼,你就把它當成‘頑劣’的另一種說法吧。」
「 ∼,這倒不錯!以後,只要你全心全意地對待老七,我就是你的靠山。不要再東想西想的,好好跟老七過日子吧。」
「謝婆婆!」元靜荷的心徹底回了胸腔,高興地站起身,拱手為禮,一揖到底。
米夫人再次被她逗笑,「還真跟老七很配。原來看你,很端莊穩重的一個人,現在越看越像猴了。」
「啊?!我——」為了討好你,我容易嗎?元靜荷癟癟嘴,忍了。
米夫人選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帶著元靜荷上長公主府給人畫像。元靜荷不卑不亢,禮節周全,態度真誠,讓首次見她的長公主很滿意。
元靜荷在此次上京過程中看到了人家畫漆畫;還看到一種畫在布上的畫,加桐油調配的顏料。只因士子們喜歡用水墨,‘油’畫不是很盛行。元靜荷倒是如獲至寶。于是給長公主畫像,就用上了這種技術。用桐油調配了顏料,以麻布做底,參考油畫透視技法,繪了一幅在普通人眼里非常有水準的畫
長公主對繪像非常滿意,在米夫人的暗示下,給了一百兩銀子做報酬,並邀請元靜荷繼續給她女兒們繪像。長公主想給全府上下的主子都繪一副,但米夫人一直說自己小兒子多麼心疼媳婦,長公主便把給男主子繪像的要求吞回了肚子里。
未出一月,全京城上下都知道了米彥曄的新娘子是個繪畫高手,畫技不同于世人。
……
鮑賀之申初散了值,慢慢走著回家。不願意走熱鬧的街市,專挑冷寂的巷子,邊走邊低頭默想著一個人。家僕牽著馬跟在後面,不時地東張西望一下。
走到公主府所在的街道口,他停下,認了認方向,正準備轉個彎,結果眼角瞥到公主府的大門打開,出來一頂轎子,竹青扶著轎桿,走在旁邊。
鮑賀之的手心里攥出了汗,想立刻走開又移不動腳,心里說不出的情緒,讓他想哭又想笑。
轎子走到他面前,他終于還是出了聲︰「元大姐,來京後可安好?」清郎的聲音里有苦澀和疲憊。
元靜荷愣了下,伸手挑開轎簾,笑盈盈地看向鮑賀之︰「鮑先生?這麼巧,在這兒遇到你。」說著,她讓轎夫停了轎,走出轎子站在鮑賀之面前。
元靜荷不知道他的職務,不好稱呼別的。鮑賀之則是不願意稱呼她‘七少夫人’。
「是很巧。」鮑賀之看了看她身後的公主府,眼神試探地看向她的臉,極怕她問自己‘負心’的經過,更怕她譴責自己。
元靜荷就像是他鄉遇到一個普通老鄉,從沒有和人家你儂我儂過似的,很自然隨和說了一會閑話後,道︰「鮑先生知道忠武將軍府在哪條街吧?有空的時候去找米七聚聚。以前你們經常在一起呢。」
「啊?好。」鮑賀之有點受不了她的冷淡疏離,但心里又極贊賞她‘拿得起放得下’。其實,新婚燕爾的人不‘記得’與舊戀人之間的過往是常情、常態,不止元靜荷有這個功力,所有處在幸福熱戀中的人都有。
元靜荷向他微欠身行了個禮,轉身準備入轎。
「靜……元大姐,鄙人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不要責怪。」鮑賀之見她要走,心忽然被剜了一塊似的,急切之下,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元靜荷回過頭,納悶于他的激動︰「請說。」
「那個,那副燈籠畫,可否將剩余的部分,一並給我?」他說著,難過得聲音發顫,眼楮里竟含了淚。他預料到她會說‘不在了,燒了或撕了’,但又渴望著有那麼一種可能︰她萬一還留著,萬一願意給自己留個念想呢?她剛才的態度是那麼溫和,應該不會記恨自己了吧?
元靜荷皺著眉頭想了會,茫然地問他︰「我畫的那副燈籠在你那里,你畫的燈籠當時不小心燒了。這些你都知道啊,哪還有‘剩余部分’?」
鮑賀之倒吸一口氣,心里痛得說不出話來,他極想大哭出聲,可偏偏要控制住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送元靜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