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畫在米彥曄手里,一直都在他手里。鮑賀之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對出現在元靜荷信里的殘畫感到無比痛心。這預示著,元靜荷與米彥曄的關系已匪淺。在自己出了‘事’的情況下,元靜荷接受米彥曄,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如果元靜荷不知道畫的事,那燈籠畫是怎麼裝入元靜荷的信里去的?原以為米彥曄只是明面上霸道,難道背後也會施詭計?他會對元靜荷的信做手腳,會不會在其他方面也動手腳?
自己剛到京城,就恰好遇到一幫‘慕名’來結識自己的讀書人,現在想來太巧了吧?他們哪里不好去,非去青/樓宴請自己,最後竟然拿不出宴請費,還要自己出銀子。這叫什麼事?
這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元家的僕人至此再無好臉色罷了。
然後崔家浩就出現了。他即便只是一個工部小吏,也不犯不上巴結一個趕考的舉子。而且是個毫無背景的舉子。太不合常理了。自己的酒量一向不錯,那一晚卻忽然不勝酒力,乃至于人事不醒。都人事不醒了,還能輕薄崔家浩的妹妹?
米彥曄會在元靜荷的信里做文章,發生自己身上的一連串荒唐事是不是跟他也有關系?現在想想,這些荒謬事,最終都是讓元靜荷離開自己罷了。但他不在京城,那誰會幫著他做這些事?他的三個哥哥不可能。華慕峰?當時,他好像是在京城。
鮑賀之思考一路。回到家里後,崔氏幫他換下朝服,泡好茶端到他面前,「夫君,今天當值可有新鮮事?」
鮑賀之冷淡地看向崔氏,沒有答話。崔氏行事風風火火,有些莽撞。說點不好听的,腦子有時不太轉圈。倒不是傻,就是憨直了點。其他事,都不瞞著鮑賀之,但一提到婚前兩人的‘不堪’,她就打哈哈。因此,鮑賀之對自己酒後失去記憶做的事一直心存疑惑。
崔氏很怕鮑賀之,一看到他臉上露出那種疏離來,她就瑟縮,趕緊往房門外退。
「站住。來聊聊崔家的親朋故舊吧。」鮑賀之緩慢地出聲喊住崔氏,聲音里沒有商量的味道。
「那個,」崔氏挪著步回來,半邊**坐在凳子上,「關系近的,你不是都認識了嗎?」
「在京城當職,時刻得提著心。關系遠些不怕,只要能攀上,總有助益。」
「哦,那我就給你好好說說。要不,我請兄長來吧?他知道得更詳細。」
「不用特意請他。你先說著,反正我一時半會也記不下太多。」
崔氏呵呵笑了,開始掰著指頭數崔家的親戚。數完後,問鮑賀之記住沒有。
鮑賀之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似听非听。小院子是租來的,拾掇得還算干淨。因為他不願意用崔家的錢財,生活有些清苦。見崔氏數完了手指頭,他收回眼神,看著她問︰「崔家和忠武將軍府或滄州華家可有關系?」
「這個——,不,不清楚。」崔氏忽然結巴起來,臉也紅了,轉了個身背對著鮑賀之。
「我看大舅兄和華慕峰走進一間酒樓,態度親近。」這是睜眼說瞎話。他只在米彥曄的婚禮上看到過華慕峰。
「啊?那,那可能我兄長認識華公子吧。」崔氏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我們已是夫妻,若彼此不能以誠相待,如何相守一生?」
「這個——我,」崔氏扭捏著不好意思說,在鮑賀之越來越嚴肅的盯視下,慌張起來,「那個,我也不清楚華公子和兄長是怎麼說的。兄長讓我那麼做時,我是不同意的,但見到你的模樣後,嘿嘿嘿∼,我就答應了。」說完,一把捂住臉,羞得不好意思抬頭。
「我想讀會書,不要打擾我。」鮑賀之疲憊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一身的悲傷嚇得崔氏說不出話來。
鮑賀之在忠武將軍府外的街口沒候兩天,又看到了竹青扶著那頂絳色的轎子出府。可惜,還有另外一頂轎子跟著。
他一直等到傍晚,才看到轎子返回。米彥曄騎在馬上,護在絳色轎子旁邊,不時和轎里的人說著話。鮑賀之趕緊藏了身形。
又候幾天,終于等到了元靜荷單獨乘轎的時候。他跟著轎子走了一條街後,攔在前面,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承務郎鮑賀之,拜見米七少夫人。」
元靜荷趕緊出來,還了一禮,「承務郎太客氣了。」
鮑賀之听了這個生分的稱呼,心里一陣別扭,後悔自己說那種開場白了,「還是喊我鮑先生吧。元大姐,上次沒來得及問,回去後一陣懊悔。是這樣的,以前送給你一份禮物,現在想來,已不適合再放在你那里。你看,能不能?」
元靜荷驚訝地看向他,直覺反應是︰真小氣。
鮑賀之看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紅起來,搖著手說︰「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是覺得,是怕……我想——」我想,看看我送給你的‘蝶戀花’首飾是不是你親手放進信封里去的。
「對不起,那首飾不小心掉在一艘小船上,再也沒找回來。我,真不是故意的。」元靜荷非常抱歉。
鮑賀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卻一點都不輕松,反而怒氣翻騰,幾難自持。
「鮑先生,很貴嗎?我重新打一副還你好不好?」他臉上的怒火讓元靜荷心里打突突,尷尬又鄙夷。
「不!」它就在我的手里。「我只是想有個念想。」鮑賀之看向元靜荷,眼神灼灼,即痛又恨。
元靜荷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敏感的鮑賀之如何看不懂她的表情?‘ ’苦笑一聲,轉身落寞地走了。
元靜荷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不過,心里到底起了疑惑。鮑賀之的結親過程有問題是肯定的,原以為只和他的妻家有關,現在看他的樣子,難不成和米彥曄也有關?燈籠畫在鮑賀之手里呢,怎麼又來要?記性出問題了嗎?首飾丟了的確很可惜,不至于氣得咬牙切齒吧?依他以前的性子,不是個小氣如斯的人。這中間和米彥曄有關?可他當時陪在自己身邊呢。當初,米夫人的態度也表明米家人不會幫著米彥曄娶自己。她想不通,便把這個問題丟開了。再說,懷疑深情的丈夫讓她慚愧。
走出元靜荷的視線後,鮑賀之雙眼充滿淚,恨得咬牙切齒,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暗罵一句︰「米彥曄!你,好樣的!」
這天起,鮑賀之一掃之前的清高,和朝廷中的權貴人物交往頻繁起來,甚至漸漸傳出他攀權附貴、趨炎附勢的不雅名聲。
米彥曄沒有回皇宮禁衛軍中。他在臨城對兵士們的訓練和管理頗得臨城縣令的賞識,在他的考察表上寫了不少好話,于是升成了仁勇校尉,任東門副使。也就是說,到地方上轉了一圈,不止賺了個媳婦回來,還升了職。
這天傍晚下了值,他為了給懷孕的元靜荷買水晶荷葉包,從東門繞到了南門,正巧遇到了婚後就沒見過的鮑賀之。
鮑賀之嚴肅著一張臉,眼神發直,騎在馬上。他的家僕牽著馬慢慢走。米彥曄哎了一聲,說,「鮑兄——,好久沒見。」
鮑賀之下意識地看過來,看清楚是誰後,正要說的話收了回去,眉頭深深皺起,陰沉甚至帶點厭惡地打量著米彥曄。
米彥曄一愣,隨後也冷下臉來。
兩人互相僵持了一會,鮑賀之嫌惡地冷哼一聲,催馬走了。
米彥曄回身看看他的背影,也冷哼一聲,毫不為意地回家了。他知道,鮑賀之大概知道了事情真相。關鍵人崔氏是他的妻子,他知道真相是遲早的事。反正木已成舟,他還能干什麼?米彥曄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在乎。
他興沖沖地帶著包子進了自己的院子,見元靜荷坐在廊下,一邊模肚子,一邊念詩,笑道︰「我給兵士們說你給肚子里的胎兒念詩,可以讓孩子更聰明時,所有人都笑話你呢。」
「你怎麼什麼事都跟人家說?」元靜荷嬌嗔一句,放下書,拿過還熱乎的包子,一口一個,快吃完了,才給米彥曄塞了一個。
「我沒注意,一時嘴順。一沒事做,腦子控制不住地就想你。」
「傻樣!成親這麼久了。」元靜荷心里甜得不行,點點他的額頭,抱住他的脖子磨蹭了一會。
兩人親昵不避人。下人卻不敢不避他們,頓時整個院子沒人影了。過了好一會,米彥曄喘息著離開某人的嘴,托著她的臉左看右看,「總是看不厭。」
「哈哈哈∼」元靜荷的臉羞紅了,撲進他懷里,把頭臉藏起來。
「現在來求畫的人不多了吧?懷著孕不能累著。」米彥曄每天出門,都能遇到跟他套近乎求畫的人。元靜荷既然收錢畫畫,求畫的人自然不用考慮門第、地位的差異,所以手頭有銀子的人都希望得到一幅自己或親人的逼真畫像。
「婆婆用我懷孕的理由推掉很多了。」
「應該全部推掉。」
「怎麼可能全部推掉?前天才去皇宮給太後繪了像呢。皇後見我身子確實重了,才沒有讓我繼續進宮。」
米彥曄長嘆一口氣,親了親元靜荷的頭頂。
秋天最舒適的一天,米彥曄的兒、女出生了。米夫人一個胳膊抱著一個,高興得合不攏嘴,「瞧瞧,快瞧瞧,剛出生的小孩子竟然白白淨淨的,不紅也不皺。」
米彥曄緊張地在一邊盯著,生怕母親一個抱不住給摔地上。
米將軍這個看看,那個瞧瞧,只咧著嘴笑,不敢去抱。他知道剛出生的嬰兒身子軟,非常難抱。第一次抱大孫子的時候就被夫人罵過。「眉眼真像老七。咱家三代以上出過一對雙胞胎,現今來了一對龍鳳。真是神奇啊!」
「是稀奇!瞧你連話都不會說了。」米夫人笑著嗔他一句,小心地把孩子們交給女乃嬤,扭頭對老大媳婦說︰「滿月酒一定要大辦!」
大嫂笑眯眯地滿口答應。
米彥曄目不轉楮地盯著嬤嬤懷里的兒女,不由自主地跟著進了內室,看兩個小兒被放在有護欄的小床上,他才算松了口氣。坐到床邊,給元靜荷掖了掖被角,說︰「看到她們抱孩子,我心里就哆嗦,生怕她們一個不小心。我剛才抱的時候,就差點摔了。」
「有那麼夸張嗎?要不,你抱過來讓我感覺下?」元靜荷作勢想起來。米彥曄大驚,急忙按住她的肩頭,「坐月子可不是好玩的,听說養不好會留下病根的。」
元靜荷心里很受用,但還是白他一眼︰嬌嗔︰「我十分愛惜自己的身體,百分在乎自己的健康,萬分清楚正確的做法。可否讓我自己做主?」
「起碼躺兩天吧?你剛生了孩子。」
元靜荷不滿地噘噘嘴。米彥曄笑了,彎腰親了她一口。
幾天後,鮑賀之的妻子崔氏上門,送來了兩套嬰兒穿戴、紅糖、雞蛋和米面,這是娘家人才會送的禮。大少夫人見了禮,很疑惑,稟報了婆婆。米夫人親自接待了崔氏。崔家與米家以往沒有交情,鮑賀之與米彥曄是同窗師兄弟。怎麼算,她都不應該送這樣的禮。崔氏第一次進這麼高貴的府第,神情上很緊張,結結巴巴說了一番祝福的話後,就要告辭。
米夫人笑著止住她,「我愚鈍,不明白這禮物是怎麼回事。元家與鮑家是親戚關系?」
「呃,我不太清楚。這是我夫君的意思。」崔氏的臉羞得通紅。
米夫人等她告辭後又來問元靜荷。如果是正兒八經的娘家人,婆家必須回份大禮,所以得問清楚。
元靜荷和崔氏差不多,對鮑家與元家有沒有親戚關系同樣不清楚。米彥曄回家後,見了禮物,听了母親詢問後,輕蔑地哼了聲︰「小肚雞腸。」然後吩咐管家把禮物分給下人去。
米夫人的臉頓時黑了下來。至此,米府辦事,再不給鮑家下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