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慕峰在米彥曄婚後就離開了京城，處理遠方生意上的事。再次回到京城時，米彥曄雙胞胎兒女的滿月酒已經過了。
他來拜訪的時候，米彥曄正一邊逗兒子，一邊和元靜荷聊竹青的婚事︰「無憂那小子看上竹青了，希望你答應呢。」
元靜荷遲疑了下，心里不太願意，覺得無憂配不上竹青，「這不是我答應的事，是竹青答不答應的事。不過，我估計她不會答應。因為她喜歡靜芾。」
「哈哈哈∼，那可是痴心妄想。舅弟不會看上她的。」
「為什麼？」元靜荷好奇地趴到他面前，以為他知道點什麼。
「你是他姐姐，你都不知道為什麼？竹青若想嫁給他，只能為妾，別妄想攀枝頭。」
「我呸！」元靜荷一伸手把兒子搶回來，「竹青不止長得好，識文斷字能管賬，縫衣做飯會管家，比一般的官家女子都強。」
「又不是我收她，她比誰強關我什麼事？」米彥曄又把兒子搶了回去，「是你弟弟！他肯定在乎她的出身。」米團被搶過來搶過去，不僅沒被嚇住，反而笑出了聲，讓第一次听到他笑的父母兩人興奮了好一陣子。
元靜荷想了想弟弟的日常行為和觀點，扭身去問竹青的意見了。
華慕峰讓人通報後，在會客廳沒等一會，米彥曄就笑眯眯地過來了，「好久沒見，又掙大錢了吧？」
「你小子一身女乃味。」華慕峰捂著鼻子瞪他一眼。
「剛抱過兒子。你將就吧。」
華慕峰圍著他轉了一圈，故意夸張地叫道︰「哎呀呀∼，我們的米七公子不見了！面前這個家伙到底是誰呀？！」
「去你的！」米彥曄推了他一把，指指座位讓他坐，自己坐到主位上。
「這才多久沒見？你就像變了個人。真的！」華慕峰認真起來。
「變成什麼樣了？」米彥曄笑呵呵地拍著自己的大腿，挑著眉詢問他。
「以往身上有股躁氣，動不動就想打人的那種。現在沒了。」
「這是好事啊。老打人不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問題是，你的脾氣變了。你這是被迫變的？還是心甘情願變的？這位七少夫人可真是好手段啊！哈哈哈∼！」
米彥曄一點都不難為情，等對方笑聲止住，慢條斯理地說︰「我沒覺得自己變，我一直都這樣。」
華慕峰夸張地嘆息一聲︰「唉！那更可怕啊，你脾氣變了竟然意識不到！」
米彥曄愉快地笑起來。
華慕峰等他笑完，從自己懷里掏出了華嘆兮的小冊子，向他推過去︰「我是來索報酬的。」
米彥曄的神情冷下來，當年華嘆兮引起的話題至今讓人議論紛紛。
華慕峰一看他的樣子，急了︰「你不會想耍賴吧？告訴你，我們華家為這冊子費了無數的心思。現在好不容易有望解開謎題了，你別想讓我放棄！不管怎麼說，你總得讓七少夫人看一眼吧？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怎麼可能會害七少夫人？」敏銳地察覺到米彥曄不耐煩了，趕緊放柔了語氣，「只要我們都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我保證，絕對不外漏。」
米彥曄和他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當然明白他的殷切心情，思索了一會，讓小廝去請元靜荷來。他自己再次翻了翻小冊子，在最後幾頁，有幾副圖，畫著一些奇怪的圖形。
華慕峰見元靜荷到了，趕緊站起身恭謹地行了禮。元靜荷回禮後，笑著說︰「華公子這麼客氣，是不是有事找我？咱們是親戚，不用這麼多禮，直說即可。」以前見得少，但她也看得出華慕峰可不是一個循禮守舊的人，渾身上下一股狂放氣。這麼恭謹地行禮，必有所求。
米彥曄等她坐下，把小冊子遞給她，「這是華嘆兮留下的。」
元靜荷的臉色變了變，直覺想拒絕。她在京城听到了更多關于華嘆兮的議論，幾乎是一邊倒地歪曲。自己來自于別的世界，這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
「沒關系，有我呢。就幫他看看吧。他保證不說出去。」
元靜荷嘆口氣，接過小冊子，翻開了第一頁。
‘哦！上帝呀！……’華嘆兮開篇就是接受不能的驚嘆。他少年起就留學海外，對衛生條件、飲食習慣、叩頭跪拜等均抱怨連連。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人分尊卑和□□政權。
元靜荷看到這兒苦笑一下，無奈地嘆口氣。她對華嘆兮描述的處境感同身受，不過她選擇的是‘既來之則安之’，而華嘆兮顯然不是。他一開始想用自己的方式抗爭，所以言行怪異而叛逆，被華家逐出家門後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甚至和草莽混跡一處。發現草莽是真正的草莽，更加視人命如草芥，視尊嚴如無物。他又到士子們中間去尋找有思想的人，結果自然讓他無比失望。士子們根本接受不了他的言論，甚至攻擊他、嘲諷他。諸多掙扎嘗試後，他漸漸不再妄想改變這個世界，變得玩世不恭、放浪不羈……
這個時代正是‘□□’盛年，孱弱如蟻的個人哪里撼動得了？
元靜荷看完，心里被堵得難受。她把小冊子輕輕放在桌子上，一手托腮，眼神飄渺地望著院子。不一會，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下來，身子微微顫抖著。
「靜荷？」米彥曄嚇了一跳，趕緊走到她身旁，緊緊抱住她，「靜荷，你怎麼了？」
元靜荷趴進他懷里，雙臂用力抱住他的腰，無聲哭泣。為華嘆兮的苦悶孤寂而哭。
米彥曄不知該怎麼勸她，只是一下下撫著她的背，心里焦急得不得了。
華慕峰也是一陣手足無措，後來冷靜下來，輕輕說道︰「七少夫人，听說兩位小家伙長得極好，我能去看看嗎？」
元靜荷一下從華嘆兮身上收回了神。她用米彥曄的衣襟擦干淨眼淚，抬頭對丈夫勉強笑了笑。
「靜荷，你把我嚇了一跳。」
「我是為華嘆兮的遭遇悲傷。他自己把自己殺死了。」
「什麼？他是自殺？」華慕峰一驚。這和傳言不符啊。
元靜荷嘆口氣，「他不接受這個世界。他的死是必然的。」
米彥曄和華慕峰互看一眼，均長嘆一口氣。
「米粒和米團，現在太小，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元靜荷一提起自家孩子，心情勉強舒暢了些。
米彥曄松了口氣，問出了華慕峰最關心的問題︰「這本冊子里，可提到武器、暗器之類的物件？」
元靜荷的臉又嚴肅起來，「他提到了手槍。不過，因為制造不出所需的精鋼，他勉強裝配的一把發生了炸膛。這本冊子就是他的一本日記而已，沒有多少利用價值，華家應該銷毀才對。」說完，認真地看向華慕峰。她不是騙他，在她眼里，這冊子就是個無用物。
「這個——」華慕峰遲疑一下，「七少夫人可否譯出來？譯完後，華家自然不需要再保存這本天書。」
「 ！那你還是保存著吧。」元靜荷冷下臉，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米彥曄也有點不高興了，「華兄，保存原冊，還只是華嘆兮一個人的事。若譯出來，不就跟我妻子有關了嗎？再像當年一樣，天下人用異樣眼光看靜荷？那我們家的平靜日子何尋？」
華慕峰窘迫了下，不太自然地說︰「彥曄多慮了。七少夫人不是華嘆兮，她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給米家帶來不詳，只會帶來榮譽。」
「米家不想要那種榮譽。」被當成怪物觀賞還好說，萬一被當成不詳物處置，那才是沒地方說理去。
「這——，話說回來，七少夫人的繪畫技巧與眾不同，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別人也沒把她怎麼著吧？」
技巧性的東西，創新是常事，極好解釋。米彥曄冷笑起來，「華慕峰，我敬你為兄，極為看重我們之間的友情，所以才讓靜荷來看了冊子。但繪畫與武器可是兩碼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的目的是重造‘手槍’。這意味著什麼，你心里清楚。我不會讓靜荷卷進來的。」
華慕峰沮喪地靠在椅背上，不太耐煩地敲打了會扶手︰「世上有許多秘密，都爛在了主人的肚子里。只要你我不說，誰會知道？」
「這事到此為止。兩個小兒在睡，就不抱過來給你看了。」
華慕峰吃驚地看看米彥曄，他還是第一次被米家往外趕呢。他一抻衣襟，站起身，生氣地吼道︰「我偏要吃米家的飯！我去看四姨行不行？！」
米彥曄笑起來，不急不緩地送他一句話︰「我二叔的家知道在哪吧？出府門右拐。不送。」
華慕峰氣得咬牙，忽然一擼袖子撲過來，嘴里吼著︰「我為你費了多少功夫啊？！結果你抱得美人歸，轉眼就忘恩負義把我甩一邊！你不臉紅啊？！」
米彥曄趕緊跳起，閃身，一把鉗住他的手，把他甩進自己坐的椅子里，前臂壓在他胸前，哈哈大笑，笑夠了才說道︰「靜荷不是說了嗎？華嘆兮找不到精鋼。他都不行，你就別費勁了。靜荷只會畫畫養雞，幫不了你的忙。」
「嘁！華嘆兮不行，華慕峰未必不行。」
「拉倒吧。華家的財產夠多了，用不著挖空心思琢磨其他掙錢門路了吧？」
華慕峰的眼珠轉了轉，沒往下接話。米彥曄心里‘咯 ’一下，慌了起來，「你不會有別的心思吧？那種滅九族的大罪，你可不能沾。」
「想什麼呢？！」華慕峰使勁一推他，掙開了他的胳膊。
「那你干嗎一門心思要‘手槍’？」
「不說那什麼‘手槍’，華嘆兮的玄鐵劍，削鐵如泥，若能造出那種玄鐵來，你想想後果！」
米彥曄是個軍人，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華慕峰眼神灼灼地盯著他，見他心思松動了，誘惑道︰「你私下再問問七少夫人，反正不急。」
米彥曄回去後，旁敲側擊地問元靜荷︰「華嘆兮的冊子里都說了什麼？」
「就是記錄他的見聞和心情。」
「最後幾頁圖，畫的什麼？」
元靜荷轉過身，叉著腰，裝出惡狠狠的樣子瞪他。米彥曄模模鼻子，逗弄睡醒了的女兒米粒去了。
華嘆兮掌握了那種機械原理，哪里制作不出精良的殺人武器？他不再制作手槍的原因，是因為找不到使用武器的人，沒有一個人接受他的觀點和宣揚的制度。總不能自己一個人用或者給對手用吧？
米彥曄從元靜荷的神情里，明白了華嘆兮的武器非不能造，而是不願造。他從此再不提華嘆兮的小冊子。不管他贊不贊同元靜荷的想法，他都絕對支持。
元靜荷被華嘆兮勾起了思‘鄉’情，心情沉悶了幾天。米彥曄或勸或求，盡力開解她。
「老七，你不好奇嗎？」她終于想通後，抱住米彥曄的頭，很認真的看著他的眼楮問。
「好奇什麼？」
「好奇我的來歷。」
「 ∼，你的什麼來歷？」米彥曄滿眼含笑，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捏開她的嘴。
「認真跟你說話呢。」元靜荷不滿地上前啃了他嘴巴一口。
米彥曄就勢和她纏綿了好一會，才認真地回道︰「你是元家大姐，來自于元莊。現在是米老七的妻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元靜荷呵呵笑了，「你不怕嗎？」
「哼！世上還有我米七怕的？」
「是嗎？」她啊嗚一聲大叫，圍著他上躥下跳，張開五爪，作勢撓人，「看你怕不怕我這只母老虎！」
米彥曄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見過自謙、自貶自損的，沒見過這麼自罵還得意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