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彥曄和米老大的分工是,自己押後,兄長前頭帶隊。他因為有些事要和兄長商量,便騎上馬,往隊伍前奔過去。他的速度不是很快,經過護衛隊時,眼角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待看清楚是誰後,便放慢了馬速,跟在護衛隊旁邊,一邊看著某個人,一邊笑。
華慕峰是想到安全地區後,再離開軍隊,然後自己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到了平地後,米老大請他騎馬,但被他拒絕了。因為騎馬的起碼是校尉以上級別,人數少,太顯眼,容易被那個壞小子發現。
別的護衛經過嚴格的訓練,走路腰板挺直,步伐齊整,目光肅然,氣勢不同常人。某個人是冒充的,不說眼光太活躍,一身不羈的氣質就能把他暴露了。
「笑笑笑,笑什麼呀?」華慕峰再也受不了米彥曄的笑了,走出隊伍,叉腰大吼︰「想打人嗎?打吧!打不死我,你都不算好漢!」
米彥曄哈哈大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至于嚇成這樣嗎?我竟不知你變得如此出息?!」
華慕峰頓時火冒三丈,沖到馬前,抓住米彥曄的馬鞭使勁拽,心想你不打我,我就打你。
米彥曄下了馬,抓緊他的手腕,認真地說︰「謝謝華兄了!」
華慕峰愣住,然後甩掉馬鞭,啐了一口,「早說嘛!害我提心吊膽這麼多天。」
「靜荷沒事,我才謝你!如果她有個什麼意外,這事就兩說了。」米彥曄補了一句。
「真的不怪我?」華慕峰懷疑地看看他。
「靜荷的性子,我了解。她要 起來,誰也攔不住。不過話說回來,她對路途並不熟悉,你完全可以帶著她繞個大圈,等我凱旋後,真相大白,不就兩全其美了嗎?就算我戰死,她緩過這段時間,說不準也沒事。何至于帶著她翻山越嶺,進入危險的前線?那幾座山,有多難翻就不說了,山中那些不服從教化的惡民,把你們捉住,扒皮抽筋都有可能!」
「你以為我傻啊?我能不知道嗎?可是她當時的樣子,已經沒辦法再撐了。你看見她時,她已經養了一個月了,還瘦成那樣,你就可以想象她剛到蘇力城時的樣子了。剛知道你遇害的時候,整個人都瘋了……」
米彥曄的眼圈紅了,雙頰的咬肌一條一條鼓起,最後長嘆一口氣,低下了頭。
「她對你如此深情,是你小子的福氣。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華慕峰拍拍他的肩,「我被她震撼,不由自主地幫她。」
「唉∼!所以謝謝你。這份大情,無以為報啊。」
「只要你以後有求必應就行了。」
「去!」米彥曄帶著淚,被他逗笑,捶了他肩膀一拳頭。
這下,華慕峰呲牙咧嘴,痛得哼哼半天。
「靜荷這麼好,我有些理解鮑賀之的心情了。」米彥曄望著天上的雲,幽幽地說出了自己這頓時間的感觸。一直沒站在鮑賀之的立場想過自己做的事,也可能潛意識地不敢想,不願意想,但被他下黑手後,終于明白了他的憤怒和怨恨。
華慕峰望了望鮑賀之的馬車,說道︰「別說鮑賀之了,換成你,你會怎麼做?美滿姻緣被人搶了,放誰身上也咽不下這口氣吧?」
「你還好意思說?這不就是你出的主意嗎?」
「我呸!我是為了誰?為了自己啊?那好,你把元靜荷還給人家,他肯定會當寶貝一樣待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我掐死你!」米彥曄是真生氣了,眼珠子瞪得快突出眼眶了。華慕峰頭皮一麻,撒腿就跑。
回到京城後,米彥曄移交了兵權,對鮑賀之暗害自己的事,只字不提。直到半月後,層層獎賞都發完了,他爹主動問他,蘇力城納降時到底出了什麼事?
米彥曄想了想,很誠懇地對他爹說︰「兒子犯了錯,差點丟命。以後定吸取教訓,再不這麼魯莽。」
米昀亮差點氣暈過去,抓起茶碗就砸過去了,砸在米彥曄的肩頭,‘咚’的一聲。他眉頭一皺,吸了口氣。
米昀亮更氣了。以前打他,都知道躲一下,現在卻不知道躲了!「你你你——你包庇鮑賀之干什麼?!他先前的說法漏洞百出,行為有悖常情。你不說,這事就完了嗎?御史言官白吃皇糧的嗎?告訴你這個孽子,不要腦袋發昏,把米家幾百口子給拖累了!欺君是死罪,用不著我給你耳提面命!」
米彥曄僵著臉沒說話,只揉了揉肩頭。
鮑賀之也一直等著米家告狀呢。米彥曄若死了,自己怎麼說都行。蘇力城主剛投降,他敢不敢得罪自己都還是問題,就算說了真話,可信度也是要打折扣的。但米彥曄活著,就不一樣了,自己只剩下听天由命。
這天的早朝,皇上開口問鮑賀之︰「有御史上折子,說鮑侍郎在蘇力城行為有異,似故意置寧遠將軍于死地,建議調查此事。鮑侍郎可有話說?」
鮑賀之出列跪倒在地,叩了一個頭,回道︰「臣,無話可說。」
「哦∼」皇上很吃驚。他這是認罪了呀!皇上剛看到御史彈劾折子時,也覺得鮑賀之行為有異,但米彥曄一直不吭聲。仗一打完,皇帝重文輕武的本能便佔了上風,而且,皇上了解米彥曄的脾性中有沖動易怒的一面,這件事說不準另有隱情,所以便沒有責令刑部調查此事,而是在早朝上問一問情況。
米彥曄一抱拳,彎腰請示︰「臣,有話說。」
「講。」
「臣與鮑侍郎的確有約,兩個時辰不出城,由他代掌帥印。」這是假話。他進城納降時不能帶著帥印,但也不會蠢到自己解除自己的指揮權,隨意將帥印交給他人,而且還是一個不懂軍事戰略的文職人員。實際情況是,鮑賀之偷了帥印。
「然後呢?」
「然後臣在城內與蘇力城主商談投降條件,但他老奸巨猾且貪得無厭,臣與他談得頗為艱難。之後,我方攻城,蘇力城主反目。臣率屬下與他爭斗良久,最後藏匿于城中一地道中。城外情況,臣,實不知。」大部分是假話,少部分是真話。這麼明目張膽的欺瞞,若追究起來,不說殺頭,革職是綽綽有余了。
鮑賀之吃驚地抬頭望向米彥曄,心內浪潮翻滾,魂魄一時出了軀殼,在整個殿堂里游蕩。他听不到滿殿的議論紛紛,近在咫尺的米彥曄也模糊了面目。
「鮑侍郎……鮑侍郎?鮑侍郎!」皇上連喚三聲,鮑賀之才反應過來,急忙應了聲。
「鮑侍郎是不是身體有恙?滿頭大汗,還臉色蒼白。來人,傳太醫。」
「謝聖上關愛,臣身體還好。」
「你一個文人,跟著長途跋涉,征討疆場,確實難為了。蘇力城一事,你思慮不周、能力不足、判斷失誤,輕率攻城,負有重責。既然米將軍不予追究你的過錯,且他自己魯莽行事,也負有責任。朕罰你三年俸祿,你可有異議?」皇上很喜歡他的字畫,對他的才能也很中意,所以潛意識地想‘大事化小’。鮑賀之的人品被部分人詆毀,但行為上沒有劣跡。這次在蘇力城的行為,確實有悖常情。但是米彥曄不願意追究,還幫著他月兌罪,那就不如放過他一馬。
鮑賀之搖搖頭,「臣,有罪,重罪!品德已不足為官牧民,望聖上收回臣的印綬,令臣回鄉思過,以警世人。」
皇上也好,大臣也罷,頓時覺得他矯情,演得太過。「鮑侍郎是有過錯,即便打勝了仗,也不能得到嘉獎,還要被罰。但是後果畢竟不嚴重,朕就不再追究了。鮑侍郎以後好好為朕分憂,此事不要再提。」
鮑賀之跪前一步,再次大拜,「臣無德無能,請聖上削職!」
「你——」皇上不悅。
「請聖上削職!」
「好好好,既然你堅持,那你回鄉去吧。」皇上頗有些氣急敗壞,一怒之下退朝了。
「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啊?唉!」左相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走出殿去。幾個要好的同僚均過來勸鮑賀之,但他除了搖頭,一句話都不說。米彥曄冒著欺君的危險包庇他,他已經沒辦法說別的話了,但就這麼承了他的情,心里是五味雜陳,要多難受有多難受。他當然不想死,可是以這種方式活下來,又覺得窩囊。
而且,他還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元靜荷在這里面起了多大作用。米彥曄是愛她,但他這個人愛憎分明,沒有中間地帶,若因為自己的事,米彥曄對元靜荷起了厭憎的心,自己的罪過就大了。
鮑賀之趕上出殿的米彥曄,攔在他面前,「你為什麼要幫我?」
「靜荷不想看到你死,那就讓你活著唄。讓她看看你以後齒落發白、滿臉皺紋、走路蹣跚的樣!哈哈哈∼」
「好像你不會老一樣。」鮑賀之冷嗤一聲。
米彥曄立刻閉了嘴,瞪他一眼。然後挑著眉毛,昂首挺胸地走了。
看來,他不會休元靜荷了。鮑賀之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失望。
米彥曄回到家後,對元靜荷說︰「鮑賀之辭官了。」
元靜荷正給他穿親手做的常服,听了這句話,她扣扣子的手停在他的胸前,望著丈夫的眼楮研究了一會,「喔」了一聲,繼續給他穿衣服。
「你一點都不好奇嗎?他可是一個極力往上爬的人。」
「他什麼時候走?咱們去送送行吧?」
「送什麼行?外邊太陽大,曬得慌。」
元靜荷含笑瞥他一眼,忽然拿指頭捏著他的下巴,眯著眼楮左右打量,「小樣長得就是好看。」
米彥曄高興了,抱著妻子一頓亂啃,啃得滿意了,問她︰「你到底愛我什麼?」
「愛你的長相啊∼,你看,你長得多好看∼,小時候是小帥哥,長大了是大帥哥,到老了就是老帥哥。而且,你越長越有味,越沉澱越有氣質,一眼看去就讓人移不開眼楮,真是越老越帥!唉∼,我是時時刻刻提著心吊著膽啊,生怕哪個妖精看上你,把你勾了去!」話雖然揶揄成分多,但不是假的,在她眼里,米彥曄確實越來越帥。
米彥曄哈哈大笑,心被蜜汁澆了個透,美得不行。
他被困蘇力城的事,就算過去了。不過,他的智商卻因此被後人歪曲。評價他的生平事跡時,任何人都要拿這件事說道一番。還好,與他同時代的人不這樣認為,因為跟他打交道的時候,發現他一點都不傻,而且機敏遠超常人。